下人去通報了李玉昌,而顧九思趁著這個時間,讓人打了熱水,進了屋里準備沐浴更衣。
下人打著熱水的時候,顧九思就坐在桌邊,他盯著紙頁上供詞,這些都是王思遠招供出來的,他簽字畫押后,上面還帶著血跡。這個名單上,上上下下,幾乎涵蓋了整個滎陽的官員??梢钥闯?,滎陽官員背后,全都站著一個個滎陽當(dāng)?shù)丶易?,他們在這片土地上世代耕耘,從小培養(yǎng)孩子送入官場,再由孩子反哺家族。
王、陳、趙、李。
四個家族幾乎把持了永州所有的官位和產(chǎn)業(yè),永州的官員,無不依附于這些家族而存在。
滎陽是永州的州府,滎陽的官員,就等于永州所有絕大多數(shù)官員的站隊,這份名單上,無論是朝廷派來的官員還是當(dāng)?shù)毓賳T,幾乎都無一幸免,全都和王家有著往來。
如果顧九思要動這些人,根據(jù)這些人犯下的事,可以說是要把滎陽整個官場,都要重新清理一遍。
他們會允許嗎?
顧九思重重呼出一口氣來,柳玉茹端著姜湯走進屋里來,聽到顧九思呼出這一聲,她走到他身邊來,溫和道:“在苦惱些什么?”
說著,她掃了一眼桌面上的供詞,將姜湯遞給他,顧九思端著姜湯喝著,柳玉茹站在他身后,替他揉捏著肩膀道:“這份供詞難辦?”
“難辦?!?
顧九思直接開口道:“我知道滎陽的官員難辦,可我沒想過,竟然有這么多。如果這些官員都辦了,滎陽就亂了?!?
柳玉茹揉捏著他的肩,慢慢道:“那你打算如何?”
顧九思沒有出聲,柳玉茹接著道:“總不能真辦了?”
“王思遠的罪,一定得定下來?!眒.biqikμ.nět
說著,顧九思閉上眼睛:“只有王思遠的罪定下來了,沈明才有活路?!?
“那其他人呢?”
顧九思沒說話。
如果不辦,怎么對得起沈明拼死拿回來這些證據(jù),怎么回答得了下面百姓的質(zhì)詢?
讓這些官員輕易逃脫,他們又不能在永州呆一輩子,等他和李玉昌離開之后,這些人又會很快卷土重來,永州不會有任何改變。
可辦,怎么辦?
這么多人,辦完誰來做事,來做事的人又一定比他們做得好?
而且真動這么多人,誰來執(zhí)行?
顧九思閉著眼睛,他有些疲憊。熱水打好了,柳玉茹提醒而來他一聲,顧九思點點頭,站起身來,進了凈室里洗了澡。
柳玉茹坐在桌前,拿過沈明給的供詞,她靜靜看了一會兒。她知道顧九思的顧慮,等想了許久后,顧九思從凈室出來,柳玉茹才道:“其實,也不用都處理了?!?
柳玉茹思索著道:“這個案子涉案太廣,你可以向東都申請一道特赦,對于沒有牽扯人命案的人,只要繳納罰金即可。這樣一來,錢能解決問題,大家也就不必劍拔弩張。”
顧九思沒說話,他聽著柳玉茹出著主意,柳玉茹思忱著,繼續(xù)道:“馬上就要秋闈,這次科考之后,朝廷便會多出許多人,這時候再來卸任那些繳了罰金的官員。這樣溫水煮青蛙,一步一步來,不容易出岔子?!?
顧九思想了想,柳玉茹其實說的也和他所想的差不多。
一次性清理這么多官員不現(xiàn)實,只能這樣,先處理掉最惡劣的一批,然后再逐步清理。
只是他沒想過要讓對方交錢,他猶豫了一會兒后,才道:“交錢的話,百姓怕是不好接受?!?
對于百姓來說,用錢賣命,法的公正威嚴便失去了。
柳玉茹點了點頭:“的確,具體的,你可同李大人商量一下。但這道特赦,怕是必須要討。”
顧九思應(yīng)了一聲:“我先把司州的兵馬調(diào)過來,到時候恩威并施,應(yīng)當(dāng)有其他法子。”
兩人說著,外面就傳來通傳,說是李玉昌到了。顧九思趕忙套了外套,便趕了出去。
李玉昌在書房等著顧九思,顧九思進門之后,朝著李玉昌行了個禮:“李大人?!?
“找我何事?”
李玉昌神色平靜,顧九思遣散了下人,同木南吩咐將所有人驅(qū)逐開去,又左右巡視了一圈,確認沒有任何藏人的位置后,他才關(guān)上門。
“何事需如此?”
李玉昌皺起眉頭,顧九思背靠著門,小聲道:“我昨夜找到沈明了?!?
李玉昌微微一愣,隨后他立刻反應(yīng)過來,急道:“王思遠呢?”
“死了?!?
聽到這話,李玉昌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瘋了!”
“他拿到了證據(jù)?!鳖櫨潘夹÷曢_口,“王思遠招了許多人,有了他的供詞,我們就能有理由將這些人全都下獄。等下獄之后,再細察其他證據(jù)?!?
“多少人?”
李玉昌直接開口,顧九思低聲道:“八品以上二百三十一。”
整個滎陽的官員也不過接近三百,聽到這個數(shù)字,李玉昌沉默下去。顧九思抬眼看他:“李大人以為如何?”
“我得回東都。”
李玉昌直接道:“此事已不是你我能解決?!?
“不能回?!?
顧九思果斷開口:“沈明已經(jīng)殺了王思遠,此刻滎陽的官員必定草木皆兵,一旦我們有任何異動,他們怕就會動手。你回東都,那就是直接告訴他們你已經(jīng)拿到證據(jù)而且知道自己沒有能力辦這個案子,你想他們會放我們走嗎?”
李玉昌沉默下去,顧九思接著道:“我已經(jīng)拿令去司州調(diào)兵,陛下早想到如今的局面,在司州備下兵馬。四日之內(nèi),司州兵馬應(yīng)當(dāng)會到。我們熬四日,等司州兵馬到了,我們便可以直接拿下滎陽,開始辦案。”
“這是陛下的命令?”
“我有天子劍?!?
得了這話,李玉昌想了想,終于道:“那如今你是如何打算?”
“你假裝不知道此事?!鳖櫨潘祭^續(xù)道,“繼續(xù)辦案,我繼續(xù)找沈明,就等四日后——”
顧九思抬眼看向李玉昌,李玉昌瞬間明了:“司州兵馬入滎陽。”
顧九思和李玉昌商量完畢,李玉昌想了想,終于道:“那沈明在哪里?”
“我不知道。”
顧九思垂下眼眸:“我現(xiàn)在只希望,他一切安好。”
顧九思和李玉昌商量完,雙方便各自回去,李玉昌繼續(xù)審傅寶元的案子,顧九思派人到處找沈明。
等到當(dāng)日下午,王家人找到了王思遠最后行刑的地方,然后順著血跡找到了王思遠的尸體。尸體被沈明用火燒得只剩一具骨架子,只能根據(jù)他缺了一顆牙的牙槽位置確認身份。王家人確定好這是王思遠后,便約同了其他幾家人上門來,堵在顧九思家門口,說要討一份公道。
他們站在門口吵吵嚷嚷,顧九思沒有出去,李玉昌站在門口,恍若門神一樣,聽著王家人怒喝。
“李大人,顧九思縱兇殺人,而且殺的是正四品朝廷大員,您必須為我們做主?!?
王樹生穿戴著麻衣,頭上裹著白布,紅著眼道:“今日必須將顧九思收押,把沈明抓回來查個水落石出,不然我們就不走了!”
“對!”其他人站在后面一起大喊,“不走了!公道,我們要公道!”
“證據(jù)?!崩钣癫裆涞?,王樹生愣了愣:“什么?”
“你說顧九思縱兇殺人,證據(jù)?!崩钣癫J真解釋,王樹生頓時怒了:“沈明是他的人,沈明殺了人,還不是證據(jù)?我們這么多侍衛(wèi)看著沈明抓人,今日我父親尸體……尸體……”
王樹生聲音里帶了哽咽,旁邊人連忙寬慰,王樹生緩了緩,才終于道:“我父親也確定身亡,如此,還不足夠抓顧九思嗎?”
“沈明,過去是朝廷命官?!崩钣癫届o開口,“后來辭官留在滎陽。他非奴籍,與顧九思何來主仆關(guān)系?”
“李大人,”管家王賀開口,“沈明平日就和顧九思待在一起,事事聽顧九思指揮,您說他們不是主仆,未免太過牽強。”筆趣庫
“你說他們是主仆,”李玉昌抬眼看向王賀,“證據(jù)?!?
王賀被哽了哽。王樹生上前一步,怒喝出聲:“李玉昌,這樣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履銥楹稳绱撕鷶囆U纏,難道你還會讓我證明我父親是我父親嗎?”
“難道不需要嗎?”
李玉昌皺了皺眉頭:“凡事都需要證據(jù),你若要確認自己與王大人乃親生父子關(guān)系,難道不需要證明?”
這話把王樹生懟得一口氣喘不上來,李玉昌守在門前,雙手攏在身前,平靜道:“我李某人做事,按律法,講實證。若憑心做事,我懷疑你們都與傅寶元一案有關(guān),是否可以全部收押?”
所有人不說話了,片刻后,李玉昌接著道:“顧九思與沈明的確有關(guān)系,但這并不足以證明是顧九思指使沈明殺王大人,如今顧九思還在尋找沈明,諸位與其花費時間在這里與我掰扯,不如去捉拿沈明,沈明回來,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這話讓所有人對視一眼,片刻后,王賀慢慢出聲道:“李大人的話,也有理?!?
“如今最重要的事,”王賀偷偷看了一眼王樹生,小聲道,“應(yīng)是找到沈明?!?
王樹生抿了抿唇,片刻后,他抬起手,朝著李玉昌行禮,隨后轉(zhuǎn)過身去,領(lǐng)著人匆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