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在變化,如那碧玉蟬的翅膀,閃爍不定。而某一個閃爍的光點(diǎn)內(nèi),映出的是位于另一個時空的天啟大陸。大靈皇朝。史館外,正是深夜,秋意濃。史館內(nèi),陳墨握筆的手懸在竹簡上方,墨汁在硯臺里凝出細(xì)小的波紋。窗外秋蟬聲碎,案頭青銅燈盞的光映得滿室典籍泛著陳舊的黃,像浸在時光里的老茶湯。他盯著新送來的《河渠志》,正進(jìn)行批注,可如今筆尖卻停在一行記錄上。“元光九年,河堤都尉王延募民塞瓠子……“隨著陳墨的筆頓,墨汁落下,于竹簡上洇開一團(tuán)墨漬。如他此刻的心神。這已是他這些年來,第三十五次發(fā)現(xiàn)記載存疑。竹簡上分明寫著“元光九年,河堤都尉王延募民塞瓠子”,可去年他在陳留郡拓印的民間殘碑看到,刻著的是“元光九年,治河掾李平鑿渠引流”。兩個名字在不同的史書里交替出現(xiàn),像河水中重迭的浮沫,攪得他眼生疼。更奇的是,元光三年的靈河水位記錄,《太史公書》與《漢舊儀》竟相差三尺,仿佛同一條河在史筆中分裂成兩條并行的水道。“大人又在考據(jù)河事?”值夜的小吏抱著新收的簡牘進(jìn)來,燭火晃過他袖口的墨痕?!疤淝叭照f,河渠之事自有水官掌管,我等史官只需錄朝廷文牒便是。”陳墨沒抬頭,指尖摩挲著竹簡上深淺不一的刻痕。小吏笑了笑,放下簡牘離去。看著對方的背影,半晌……陳墨正要繼續(xù),但手中的筆,卻無法再次放下,最終輕嘆一聲。轉(zhuǎn)身從堆積如山的史記里,找出一卷羊皮紙。那是《大靈災(zāi)異志》將其展開后,陳墨望著羊皮紙上因墨跡滲進(jìn)紋理,形成的歪斜弧線,最終目光停在一行字跡上。“靈邸七十九年,熒惑守心,赤星墜地?!笨粗@些朱砂字,陳墨陷入沉吟。這是他上一次發(fā)現(xiàn)歷史記錄錯誤之處。靈邸七十九年,距離現(xiàn)在,已有五百多年,而他查遍史書,在靈邸七十九年,并無此事出現(xiàn)。羊皮紙的霉味混著松煙墨香鉆進(jìn)鼻腔,而史館的銅漏滴答作響,似乎將時光切成均等的碎片。陳墨忽然想起三年前在藏經(jīng)閣發(fā)現(xiàn)的另一件怪事。當(dāng)時他正??薄吨苣峦鮽鳌罚瑓s在竹簡縫隙間發(fā)現(xiàn)半片夏冬時期的絹帛,上面用蝌蚪文寫著:“歲在鶉火,河竭山崩,先民盡沒于玄黃。”而在更早的《靈絡(luò)氏本紀(jì)》龜甲刻辭里,相同的災(zāi)異竟以不同文字重復(fù)了九次。仿佛有同一支歌謠被不同時代的人傳唱,歌詞卻在歲月中畸變。但偏偏,更多的歷史記錄里,卻是連貫的,并無任何災(zāi)異存在。就好似有人在歷史里,向后人開了個玩笑。思緒起伏。許久,陳墨揉了揉眉心,起身走到了窗邊,望著外界的初雪,喃喃低語?!皻v史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陳墨,沉默。時間流逝,轉(zhuǎn)眼十年。這十年里,陳墨依舊是個史官,且并非年邁的他,白發(fā)與皺紋,已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同齡者。因?yàn)樗@十年,總會忍不住于浩如煙海的典籍里,尋找答案。于是他在《塵武內(nèi)傳》里,發(fā)現(xiàn)“天皇帝母贈長生藥,三千三百年一開花”的記載,而《晉太康地記》里相同的故事卻變成“東王公授長生訣,五百年一結(jié)果”東南朝的《水經(jīng)注》與地天十九代的《括地志》,對同一座山的方位記載相差千里,卻都提到山腹藏有刻著萬年歷的石匣。最驚人的是,當(dāng)他將各朝滅亡的時間按甲子排列,竟發(fā)現(xiàn)每隔一千八百年,便會出現(xiàn)一次“五星連珠而王氣絕”的重合。他也曾告知同僚,但同僚們好似自身中了邪一樣,說他中了邪。就連掌院學(xué)士也都拍著他整理的歷史圖怒斥?!笆窌送醭R鑒,豈容你用妖妄之說混淆視聽!”只有妻子在深夜為他添衣時,會望著他案頭層層迭迭的時間軸輕語。“我曾見你在廢園拾得半片甲骨,上面的裂紋竟與去年皇陵出土的玉璜紋路相同?!薄盎蛟S這世間的故事,本就是舊曲重彈?!薄拔抑憷硐?,若你有了決心,我亦支持?!彼脑捵岅惸肫鸪跤鰰r,她鬢邊插著的那支木簪,紋理似乎都變的與他幼時見過的枯樹年輪分毫不差。于是陳默迷茫。他也認(rèn)為,自己是錯亂了。所以深夜里,躺在床榻上,無法睡下的他,看著黑夜,看著屋過的一句話?!笆饭P當(dāng)如河燈,照見淤泥里的石頭。”那時他不懂,如今回憶滿架典籍里閃爍的矛盾,方知石頭下竟埋著層層迭迭的水草,纏住了照河的燈。于是這年深冬,陳墨辭了官,帶著一箱拓片踏上了周游之路。這是他這些年,心底始終存在之念。多年的疑惑,老師的話語,妻子的支持,讓他下定了決心。歲月如歌,即便是這場歌曲,循環(huán)的演奏。而在歌聲中,陳墨曾在昆侖山腳的洞穴里,發(fā)現(xiàn)了快要消散的壁畫,那上面的洪水圖騰與《后書》里的靈圣帝治水如出一轍。在北海漁村的族譜中,他也看見記載了此地曾于海眼倒懸之年,有先人乘巨舟逃亡的傳說??蛇@與《大靈經(jīng)》里的記載相隔整整三千年。覆滅之說,輪回之說,災(zāi)難之說,雖殘缺,可卻以千絲萬縷的方式,被他整理在了隨行的記錄里。直至在南域流沙中,他挖出了半截石碑,那上面的文字譯出后,竟與大靈祭天祝文相差無幾。這一刻,陳墨有了一些明悟?!叭粽嬗胁煌拿鞯臍纾敲匆捕际窃谕黄强障?,寫下的相似挽歌。”于是在周游的第十三年,陳墨結(jié)束了前行,開啟了歸程。只是本就早衰,如今又年邁的他,在途中終病倒,難以回京。他只能于驛站里,躺在簡易的木榻上,一邊磕著血,一邊虛弱的看著自己這一路繪制與整理出的書籍。《文明輪回圖》——還有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