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項西晃了晃手里的背包,“也沒去遠地兒,就附近露了幾天營。”
“那天晚上暴雨淋著沒?。俊蹦猩鷱奈堇锍鰜?,扔給他一支煙,上回因為樓下死人的事兒,項西跟他聊過幾次,知道他叫劉遠平。
“那兩天住的旅店,然后才露的營,”項西嘖嘖兩聲,一點兒嗑巴不帶打的就編了下去,“地都濕的,防潮墊都擋不住,沒勁?!?
“那是沒玩痛快,哎,你要喜歡戶外,下回我們同學(xué)出去騎行要過夜,你一塊兒來唄?”劉遠平感覺找著了同好,立刻提議。
“行,不過得看時間,我上班呢。”項西笑笑,又跟他聊了幾句才回了屋。
屋里一星期沒住人,桌上落了一層灰,項西用手把灰抹了抹,看著干凈了,床上估計也是灰,但他懶得弄了,洗了個澡換了身程博衍給他的衣服往床上一撲。
這場面要讓程博衍看見,估計得發(fā)瘋。
項西在床上趴了快半小時才又爬了起來,肚子有點兒餓,他準備下樓吃點兒東西,順便再……出趟門。
他救不了饅頭,也想不出能怎么搭救饅頭,但他想知道饅頭這段時間碰上了什么事,現(xiàn)在又怎么樣了。
他算過時間,從新聞播出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多星期,黑窩點沒了,老板被抓了,這個新聞如果就那么巧讓平叔看著了,又那么巧地被平叔認出來了再告訴二盤……
那二盤早應(yīng)該去過了,現(xiàn)在他過去,不會碰上二盤或者二盤的人,因為現(xiàn)在才過去,饅頭也早沒影兒了。
那自己為什么還要去看看?
是啊為什么?
項西說不清,就想去看看,想看看饅頭到底在一個什么樣的地方干活,過的到底是什么樣的生活。
新聞里沒提具體地址,只說了是在臨江的某條街,不過本地人都知道是哪兒,那里何止一個黑窩點,那兒全是各種無證經(jīng)營的小作坊。
項西坐著公車轉(zhuǎn)了三趟車才到了地方。
雖說是小作坊聚集地,但比趙家窯要好得多,起碼看著沒有讓人想繞著走的沖動。
項西撕掉臉上的創(chuàng)可貼,低著頭在街上慢慢走著,看到有小胡同就拐進去找找,用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找到了那家已經(jīng)被查封關(guān)板兒了的假酒作坊。
不算太老舊的一個小院兒,旁邊挨著一家明顯同樣類型的食品作坊,這家雖然沒被查,但也受了驚,一塊兒關(guān)了門。
項西沒有走近,點了根煙叼著,蹲在路邊隔著半條街看著假酒作坊的門臉兒,饅頭怎么找著的這份工作,干了多久,每天都干點兒什么……
他腦子里很多疑問,與其說是想要知道饅頭的生活,不如說是在想像自己如果沒有程博衍將會面對的東西。
從作坊旁邊的窄小通道里開出來一輛摩托車,車上掛著倆頭盔,一看就知道是個摩的。
這摩的開過街,停在了他旁邊的一棵樹底下。
項西在心里嘖了一聲,這挺好,出門兒就等上了,要是沒拉著人,還能回家上廁所……
摩的司機拿出煙叼著,在身上摸了好幾遍之后,往項西身邊走了過來,項西把手伸進了放在腳跟前兒的包里,里面有一把水果刀。
“小兄弟,”摩的司機叫了他一聲,“借個火?!?
項西看了他一眼,把手里的打火機遞給了他,他接過去點了煙又回到了那棵樹底下,躺在了摩托車上。
項西松了口氣。
“等人???還是要去哪兒?”摩的抽著煙問,“要叫個車嗎?”
“等人,”項西說,“大哥您就住這兒吧?”
“嗯?!蹦Φ耐倬谱鞣荒沁吿Я颂掳?。
“就那兒?。俊表椢餮b著也往那邊看了看,“哎,大哥,那塊兒是不是前幾天新聞……”
“就是啊!”摩的一下來了精神,“就關(guān)門的那家,我在樓上看著呢,警察,工商,還有電視臺的記者,來不少人呢?!?
“??!說是老板被抓了?”項西往他那邊湊了湊。
“抓了,現(xiàn)在還拘著呢,老婆孩子都回老家了,”摩的嘖了一聲,“不知道被誰舉報的?!?
“那個工人也一塊兒拘了?”項西問。
“工人?哪個工……哦那個瘸小子???”摩的抽了口煙,“問完話就放了,沒抓,就一個干活兒的誰抓他啊,還回來拿了東西才走的呢?!?
“喲,那挺郁悶的吧,一個瘸子找個干活的地兒不易啊?!表椢鲊K嘖兩聲。
“郁悶?那不能,我看不定多開心呢,”摩的坐了起來,一臉不好說的表情,“成天挨打,打得狠著呢,嗷一嗓子我在樓上都聽得見,也不知道為什么不跑……大概瘸了也跑不掉吧……”
摩的司機沒跟他聊太久,有人叫車,他拉著人走了。
項西在原地又蹲了一會兒,今天太陽很好,曬在背上發(fā)燙,但他覺得怎么都不暖和,腦門兒上都曬出汗了,還是不暖和。
站起來往公車站走的時候,方寅的電話打了過來。
“別煩我。”項西接起電話。
“你出院了吧?”方寅問他。
“說了別煩我!”項西提高聲音吼著。
“那我給你發(fā)短信吧?!狈揭f。
“發(fā)你媽個蛋的短信啊!”項西把電話給掛掉了。
上了公車坐下之后,方寅的短信還是發(fā)了過來,項西本來不想看,但想想那一天五十塊錢,他還是掏出了手機看了一眼。
現(xiàn)在字兒也能認出不少了,方寅這短信上的字都好認,他看懂了。
有空去看看那些照片,最好就這兩天,告訴我你的想法。
這條短信簡直莫名其妙,項西不想看,也沒興趣看,于是把電話給方寅打了過去:“干嘛啊?”
“我覺得應(yīng)該讓你看看,照片沒有全放出來,挑了一小部分放在博客上了,地址我名片上有,”方寅說,“你一定要看一下?!?
項西很煩躁:“我沒地兒看!”
“要不你到我這兒來?”方寅說,“真的很重要,小展,我希望你看一下,然后告訴我你的想法,這影響到我接下去的工作?!?
項西掛掉電話,換車回到住的地方后,他猶豫了一下,去了旁邊一個網(wǎng)吧。
這網(wǎng)吧他之前沒來過,挺不怎么樣的,跟以前他和饅頭常去的那家挺像,特別是進去之后的煙味兒和時不時爆發(fā)出來的叫喊聲一下把他拉回了過去的日子里。
“要刷身份證?!本W(wǎng)吧服務(wù)員看著他。
“沒有,”項西皺著眉,“給我開個臨時卡?!?
“這幾天不能開臨時卡,有人查呢?!狈?wù)員說。
“靠,”項西非常不爽,“你們這破網(wǎng)吧還有人查?”
“破網(wǎng)吧也是備案過有手續(xù)的,一樣都得查?!狈?wù)員說完就低頭玩手機不再理他。
“去你媽的?!表椢鬓D(zhuǎn)身走出了網(wǎng)吧。
站在網(wǎng)吧門口,項西不知道該去哪兒了。
照片他本來不想看,他對方寅做的事沒興趣,更不想看到自己在方寅鏡頭里那種并不美好的樣子。
但現(xiàn)在卻又突然有點兒想看了。
就像他蹲在街邊,看著饅頭待過的地方,聽著一個陌生人說他如何被打。
他突然有些想知道,在別人眼里的自己是什么樣,跟自己眼里的饅頭,一樣嗎?
程博衍回到家的時候,項西已經(jīng)在門口等著他了。
“吃了沒?”程博衍問他。
“吃了,”項西回答,“我來……不影響你吧?”
“太假了,”程博衍笑笑,掏鑰匙開了門,“你頭回來么?”
“我意思是……”項西跟著他進了屋,有些不好意思,“我用你電腦,還不讓你看……”
“我看書,你玩你的唄。”程博衍說。
程博衍進屋就去洗澡了,項西站在客廳里,猶豫了一下,他把褲子脫了,掛到了衣柜里,然后穿著褲衩坐在了電腦前。
方寅名片上的博客地址并沒有多長,但敲上去的時候簡直要了項西的命了,好在敲到一半的時候,電腦自動把后半段給補齊了。
“挺智能啊?!表椢魉闪丝跉?。
頁面打開的一瞬間,項西就看到了自己的照片,雖然有點兒陌生,不過衣服他認識,程博衍給他買的那件外套,被方寅嫌棄過太新了的那件。
程博衍洗澡用的時間比平時長,項西給他打電話說想用用他電腦的時候,他就猜到了項西是想干什么。
方寅并不是一個只專注于自己“夢想”的人,他說的話,方寅說會考慮,看來也的確是考慮了。
他站在浴室里,沖著水,估計著時間,想給項西留出足夠的看照片和看明白那些字的時間。
估計著差不多該看完了,他才換了衣服走出了浴室。
項西還坐在電腦前,面對著浴室這邊,但程博衍走出來的時候他跟睡著了似的似乎沒看見,一動不動地盯著屏幕。
程博衍往他那邊走了兩步停下了,項西眼圈和鼻尖都有些發(fā)紅,臉上還有沒擦干凈的眼淚。166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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