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上下輕飄飄的,好像漂浮在云里一樣。
她的眼睛看不見了,可她的耳朵卻能聽得很清楚。
她聽到了兄長沖上來的聲音,聽到了有人撿起匕首的聲音,也聽到了兄長粗重的喘息聲。
“不要殺他……”
云清絮手指一點點用力,攥著云清川的袖子,好像攥著他的命一樣。
嘶啞的聲音,從喉嚨里溢出,帶著最深切的擔憂,帶著對他的孺慕與親昵。
“你要活著。”
兄妹多年,彼此之前的默契不必說。
她知道兄長要殺了玄翼。
可眾目睽睽之下,可攝政王的身份擺在那里,只怕兄長手中的匕首還沒刺到玄翼的胸口,他就已被潛伏在附近的暗衛(wèi),亂箭穿心地刺死了。
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死。
但兄長不可以。
云清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快死了,她聲音前所未有的平靜,原諒了此前和云清川之間的所有隔閡。
“我知道,你走到這一步,被逼無奈?!?
云清絮的聲音滲著血,血里的話,又像一把刀子,剖開了云清川的心。
“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爹讀書讀的不多,起的名字也不好?!?
“這首是賀鑄的青玉案,寫的是別離,可絮兒只想永遠做你的妹妹?!?
云清川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絮兒,你想起從前的事了?”
既想起從前,便該知道父母親人慘死的噩夢,便該知道那場燒滅天際的大火,便該知道他背負著那么多的絕望,他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她不可以離開他的。
云清絮唇角扯起一點難看的笑,“恩?!?
她想起來了。
那點少女時期的甜,娘溫柔的笑,爹寬厚的肩膀,那一到夜里便萬籟俱寂靜謐無聲的村落,那溫暖她往后余生的短暫的記憶。
她都想起來了。
“兄長,不要得罪王爺?!?
云清絮又拽了拽他的袖子,像從前賴著他撒嬌一樣。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下去,可玄翼把她害成這副樣子,羞愧之下,玄翼定然會保兄長一世無憂。
她要的不多,她只盼她在乎的人,能平安無虞。
她愛的人,除了兄長,便是她的淵兒了。
重生這半年,她常常會夢到淵兒,夢到那個冰冷的房間里,淵兒半夜受涼咳醒,那么小的孩子,已會心疼她了,捂著自己的喉嚨,壓抑著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聲,怕吵了她的夢,怕明日她起不來床,去浣洗衣服的時候沒有力氣,被那群嬤嬤們折辱。
可是淵兒,你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你便是翻一個身,娘都能立刻醒來給你掖著被角。
你那樣的咳嗽,娘怎能睡得著?
你咳嗽過后蜷縮著睡去時,又怎知娘枕下那濡濕成團的枕巾。
黃泉路上,娘耽擱了許久,你一個人,千萬不要怕黑……
……
朦朧之中,云清絮似乎聽到有人叫她娘。
那聲音,好像她的淵兒。
可她真的沒有力氣再睜開眼了。
她真的好累。
抓著云清川袖子的手,垂垂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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