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點之間直線最短,聶九羅決定從塔西直接去石河。
走的那天,聶東陽開車送她去車站,聶九羅一路看街景,車子飛快,行人和行道樹嗖嗖后退。
聶東陽跟她搭話:“舍不得吧?”
沒什么好舍不得的,正相反,回來一趟,把她對故鄉(xiāng)僅有的一點眷戀都給洗刷干凈了。
她點開手機:“大伯,我把冥誕的錢轉賬給你,付款碼給我一下?!?
聶東陽說:“嗐,這點小錢就算了,下次辦你再給吧。”
這是真心話,聶九羅索要項鏈這事,讓聶東陽忽然意識到:的確已經(jīng)撈了人家挺多東西的,三瓜兩棗的還往家扒拉,吃相有點難看了。
聶九羅說:“要轉的,沒下次了?!?
她以后不回來了。
管它三十五十冥誕,都不回來了。
***
又到石河縣。
上次來是夏末秋初,只過了不到兩個月,這兒已經(jīng)有入冬的跡象了,聶九羅衣服帶得不足,路上連著下單了好幾件冬裝,還叮囑賣家務必發(fā)快件。
離八號還有兩天,她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酒店看書,沒去問蔣百川那頭的進展:她只要在指定的時間,到達指定的地點,做該做的事就行了,其它的,懶得打聽,也不想知道。
這一晚,長時間讀書之后釋卷,眼睛干澀得不行,聶九羅揉了揉眼周,看向窗外。
外頭疏疏點點,無數(shù)細白顆粒被風推涌,映著室內(nèi)的暖光斜劃而下。
下雪了?
算算日子,是該下雪了,聶九羅走到窗邊,打開一扇。
冷風裹著雪粒子瞬間卷入,但因為屋里開了空調,并不感到冷,反而覺得空氣尤為冷冽清新,洗心洗肺。
因著天晚落雪,外頭已經(jīng)沒什么人了,露天停車場的燈光在雪線里融成一大片柔軟的暖橙黃,有個男人,從一輛剛停穩(wěn)的車里跨步出來。
雪很小,用不著張傘,那男人立在車邊、光下,側著臉,耐心看大衣肩頭慢慢堆起雪粒,然后伸出手指,很溫柔地一點點拂去,像忙里偷閑,因時就雪,玩一出只有自己窺到法門的小游戲。
聶九羅心說,真是冤家路窄。
那是炎拓。
再一想,路其實不窄,石河縣只有這一家高檔酒店,他上次住這兒,這次過來當然還住,她也一樣。
肩頭撣拂干凈,炎拓仰起頭,看簌簌雪粒里的酒店大樓。
聶九羅沒動,她覺得自己如果忽然閃避才會引人注意,停車場只他一個人,酒店卻有上百個明亮的窗口,他未必看得到她,看到了,也只會以為是某個開窗看雪的住客。
炎拓的目光掠過這一片。
有那么一瞬間,毫無理由的,聶九羅覺得,炎拓看到她了。
***
窗外雪粒漸漸稀疏,看來,這場雪是下不起來了。
聶九羅關上窗戶。
睡前,照舊寫今日三件事,然而這一天過得非常平淡,回想再三,只能記上一條“炎拓又來了,不過,他沒看見我”,再一想,在末尾加了個問號。
落下日期之后,熟練折星,星星折成,輕飄飄的。
她把星星彈向高空,候著星星落下,一把撈住,然后瞄準不遠處攤開的行李箱,正待投擲,床頭擱著的酒店內(nèi)線電話響了。
聶九羅收勢側躺,伸長手臂撈起電話:“喂?”
那頭傳來炎拓的聲音:“聶小姐,有空見面聊聊嗎?”
聶九羅動作一滯,眸光回斂,慢慢從床上坐起:“炎拓,你是不是不知道,‘兩清’是什么意思?”
炎拓:“知道,從那一天起,大家就是陌生人。但關系清零,也意味著從零開始、有無限可能——只要有共同利益,還是能聊聊的不是嗎?”
聶九羅:“我跟你不熟,沒共同利益,也不歡迎你給我打電話。”
正準備掛電話,炎拓說了句:“我見到狗牙了?!?
聶九羅心里一動。
炎拓:“他還沒醒,但是恢復得不錯,我問過,再有一兩個月,估計就能翻-墻竄院了。聶小姐,你不歡迎我打電話,我就不打擾了。不過,我歡迎你,隨時,不管是電話還是上門,我住406。”
居然把狗牙抬出來了,看來,他也知道狗牙是兩人可以繼續(xù)對話的基點:現(xiàn)下雙方之間風暴漸成,華嫂子、瘸爹都是犧牲品,她之所以還能過著有情有調的平靜日子,完全有賴于狗牙還睡著。
406。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要么,去跟他聊聊?
聶九羅被子都掀開了,一轉念,又蓋上了。
他應該篤定她會去、等著給她開門了吧,就不去,讓他等好了,等一夜,等失眠。
是他先打的電話,他比她著急,所以,她急什么呢?
聶九羅關燈睡覺。
***
第二天,聶九羅早早起身,洗漱了之后,去餐廳吃早飯。
都說雪后初晴,雪沒下起來,卻奉送了一個相當不錯的晴天,聶九羅取了餐,撿了張靠窗的卡座坐下,陽光透過明亮的窗玻璃推涌進來,在桌子一側烙下大而晃眼的光斑。
炎拓托著餐盤過來,在她對面落座。
聶九羅微掀了眼皮看他。
炎拓知道,在人多眼雜的地方,她一定會克制又客氣,所以沒什么壓力,還給她推薦菜品:“他們這豆沙包做得不錯,餡很細?!?
聶九羅:“我沒空聊閑天,麻煩你講正事。”
炎拓其實也沒心思扯別的,只是出于客氣,想暖個場,沒想到,她連暖場都嫌煩。
“聶小姐,你同伴失蹤,你好像一點都不關心?!?
同伴?哦,說的是瘸爹。
聶九羅:“那些都不是我同伴,我沒同伴。”
炎拓抬頭看她:“嘴上說自己是普通人,對這些事不關心、沒興趣,但每次發(fā)生點事,都能看到你。聶小姐,你在這中間,到底是個什么角色?”
聶九羅把球拋回去:“你呢?你又是個什么角色?瘸爹被綁架,你出了不少力吧?”
炎拓沉默了一會,說:“隨你信不信吧,我就是個小角色。瘸爹被綁,我不知道;綁來了,輪不到我審;關起來,我也見不到——就是這么個角色。”
聶九羅“哦”了一聲:“聽起來怪憋屈的,不過角色小,心不小,好像暗中還在籌劃著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