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內(nèi),虞楚踩著板凳,手上墊著巾布,從熱氣騰騰的籠屜里端出一盤餅糕。
郭府雖無丹爐,但有籠屜。見到籠屜,她手便癢了。自進(jìn)入水月花境,她已經(jīng)半個月沒有做餅糕了,又構(gòu)想了新的品類——玫瑰牛乳餅糕。見郭府花圃里玫瑰開得正好,便拿法器偷割了幾朵。
筑基修士耳聰目敏,她一眼瞥見籠屜下爬出一只長長的、通體透明的蜈蚣狀的蟲,面色一白,轉(zhuǎn)手將熱氣騰騰的餅糕丟進(jìn)了爐灶。
給小姐的吃食怎么能有蟲呢?
虞楚從袖中取出萬鴉壺。當(dāng)日這壺一煉一雙,她和徐千嶼一人一個,她還沒有使用過。她怕蟲,不敢觸碰,便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掀開壺蓋,閉著眼對準(zhǔn)蟲噴出一條火龍,把它火化了。
用香胰花瓣凈個手的功夫,從爐灶下又爬出幾只。
虞楚:!
這廚房不干凈。
她跳下板凳,用萬鴉壺將廚房上下上上下下全部掃射一遍。
然后眼前一花,她突然得了許多加分。
虞楚:!!
虞楚覺得,千嶼就是自己的福神。每當(dāng)和千嶼在一起,喝涼水都能走運。
她飛快地重新蒸上一籠餅糕,跳下來,跟著一只飛速逃竄的蟲離開廚房,借著身量矮小的便利,躡手躡腳地進(jìn)了旁邊的下人房。那床上側(cè)躺著個熟睡的丫鬟,裹著被子,面頰坨紅。
眼看那些蟲排著隊逃回丫鬟的床鋪,虞楚一腳踏在蟲身上,再抬腳時,那妖蟲變成一地胭脂粉。隨后她又得一分。
果然是妖??!
虞楚越戰(zhàn)越勇,她隨身帶了一朵火蓮花,摘下一片花瓣,吹拂到那丫鬟面上,如吐火一般,卻不傷人。不一會兒,丫鬟咳嗽起來,胭脂蠱蟲紛紛墜落,叫她一頓狂踩。
她有十五分了,終于不是廢物了!
與此同時,徐千嶼正在房里罵人。
因為這次回郭府,原本躺在床上的郭義不見了。
“他去哪兒了?”
丫鬟雪花道:“二少爺拿了不少銀兩,照往日習(xí)慣,大約是去北面的憐玉坊了?!?
憐玉坊,便是妓館。
徐千嶼抱著臂,走來走去,很是不快。
她花了這么大力氣才將郭義身上蠱蟲清除,本以為他會安分躺上幾日,結(jié)果他這么快又故態(tài)復(fù)萌。難道那蠱蟲能起死回生不成?還是當(dāng)日還有藏在身體內(nèi)的蠱蟲尚未拔除?
“我不是讓你們看好他嗎?”
雪花嚅囁道:“二少爺走得太急,攔不住?!?
郭義急色起來,逮人便要親熱,丫鬟們并不敢攔,還會主動拿錢給他,不然倒霉的就是她們了。
徐千嶼想到這此中關(guān)竅,也不再責(zé)怪她們,轉(zhuǎn)而問道:“對了,我讓你們給他燉點雞湯,燉了么?”
“燉了的?!毖┗ǖ?,“二少爺醒來后,大喊饑餓,一連吃了兩桌飯,才說飽了?!?
徐千嶼面色冷凝。很好,兩桌煙火飯給了郭義狎妓的力氣,早知什么也不給他吃,叫他昏迷更省事。
“不過,飽了之后……”
旁邊另一名丫鬟胳膊肘碰雪花一下,似提醒她此話不便告訴少夫人。
但她仍說了出來:“青燕又跑來勾引二少爺了!二少爺將她推開,她又纏上來,光天化日,沒皮沒臉了?!?
青燕原本也是郭義的丫鬟,但郭義中蠱之后,常對丫鬟動手動腳,丫鬟之中也有曲意逢迎的,想借機提升自己的地位。青燕名義上是丫鬟,實際已經(jīng)是郭義的通房侍妾了,住所也是單獨一間。
雪花本以為二少夫人會大發(fā)雷霆,但徐千嶼面色冷凝地想了片刻:“她人住在哪?”
雪花帶著徐千嶼去找青燕時,恰和端著玫瑰餅糕的虞楚碰了正著。
虞楚一見她便將餅糕端起,徐千嶼正餓得慌,聞見香味,捻了一枚,入口松軟馨香,徐千嶼又吃了兩個,滿意地拍拍手:“下次多放砂糖?!?
“好的小姐?!庇莩托牡人酝辏s緊將蓮花舉過頭頂,給她看上面多出的一堆露珠。
“這么快就得分了?!毙烨Z細(xì)眉微挑,“在哪兒拿的‘點心’?”
“就這個房間?!庇莩噶酥盖嘌嗟拈w子,“爬出來許多蠱蟲,我全燒了。”
徐千嶼聞面色微變,轉(zhuǎn)向跟來的丫鬟道:“把青燕給我鎖起來,不許給她吃的,也不許同她接觸。”
那胭脂蠱果然會傳染。郭義先傳給了青燕,她好容易將郭義體內(nèi)蠱殺盡,青燕又傳給了他。他此去憐香坊,又不知會經(jīng)由妓子,禍害多少人。
徐千嶼戴上帷帽,忽然想到她一個女子單獨去煙花巷地,恐被拒之門外,便去敲郭恒的門。
師兄進(jìn)水月花境,估計是負(fù)責(zé)觀察行走,故而也不能暴露身份。
郭恒眉眼雖同沈溯微相似,但脾性要更冷、更沉。
當(dāng)時隨他一進(jìn)郭府,那些打牌賭骰的下人早聞風(fēng)聲,收斂地站成兩排,大氣都不敢喘,郭亦目不斜視,直直掠過他們進(jìn)了房間,可見郭恒平日里的雷厲風(fēng)行。
在外人面前,對她這個弟妹亦是不茍笑,兇得很。
不過她也不怕。
這會兒她敲了兩下房門:“哥哥?!?
“……”
沈溯微又撂下一本賬冊。
先前郭家兄弟二人都未成婚,沒有妻子管帳,全是郭恒在管。他出門數(shù)月,賬冊堆積如山。他在蓬萊便算賬,在此處也要算賬,不免有些感慨。
雖如此,凡有空閑,還是看了幾本。
依照郭恒的性子,他待人應(yīng)是極淡的,便不可能如趙清荷一般和徐千嶼整日親近了。
徐千嶼又在外面挑釁,他原本不想應(yīng)答,逼她自己改口。
“哥哥?!毙烨Z見無人應(yīng)聲,竟是要走,“咦,出去了么?”
“進(jìn)來?!?
徐千嶼推門,郭恒靠在椅上,手還在翻動賬冊,炭火映照他鴉黑的鬢發(fā)和眼睫,“何事?”
徐千嶼道:“哥哥,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妓館?!?
沈溯微一怔,終于抬眼:“你去妓館干什么?”
“你弟弟去狎妓了?!毙烨Z一臉無辜地看著他道,“我去捉奸,你要為我做主啊?!?
外面天色漸暗,憐香坊里頭倒是觥籌交錯,熱鬧非凡。嬌笑聲,搖骰聲,碰酒聲全交織一處,打亂了胡旋舞的鼓點。
郭恒掀簾一進(jìn)來便有人跟,因為他衣袍勝雪,眉眼風(fēng)流,又乘的是華貴馬車,早在外面就被盯上了。
雖說他身披道袍,周身冷清,那老鴇子眼珠一轉(zhuǎn),卻當(dāng)沒瞧見一般,熱情至極:“道爺也來我們這玩,請進(jìn),快請進(jìn)!”
然而郭恒掀簾的修長的手卻未放下,跟著又鉆進(jìn)來個嬌小身影,站在他身旁,著紅裙戴帷帽,分明是個女子。
男人狎妓,還帶個姑娘來的卻少見。不過也不是沒有那等愛好特殊的,老鴇將二人打量一番,“道爺這是想怎么玩?”
“不玩,尋人?!鄙蛩菸⑦f過一錠金,“舍弟郭義,人可在里面?”
“呦,這一晚上這么多人,我哪兒能記得清啊?!崩哮d見二人不是消費,反來生事,面上陪笑,卻不接金子,一轉(zhuǎn)身便要溜走,但沒有走成。
一根帶倒鉤的細(xì)鞭,套住了她的脖子。
“你是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徐千嶼直接將帷帽摘下,手一推,叫沈溯微把金子收起來。雖然她也沒有什么進(jìn)妓館的經(jīng)驗,但到底在南陵做了十四年的紈绔,知道這聲色場館的人都油滑得很。
師兄這般溫柔講禮,是要被欺負(fù)的。
趙明棠一雙眼睛本就窄而翹,又著艷妝,眼下一點淚痣,如柳葉兒刀裁,十足鋒利,“郭義娶了老娘才兩天,人就敢跑過來找他的相好,安知不是你攛掇的?”
“啊呦,我沒有?!崩哮d扎起手,求饒道,“姑娘息怒,我萬萬不敢哪?!?
“你不敢,那你把他找出來;找著了人,我回去抽他,賞你。”少女的聲音清脆,引得包廂的人都探出頭來看熱鬧,“我今日不爽,總要抽個人。你要是找不出來,那便是你們憐香坊欺負(fù)我趙明棠。我掀了你的攤子,抽你也一樣?!?
說罷一勒脖子,蹭破了老鴇的頸皮,將她嚇得哎呦哎呦直叫喚。
右手掌風(fēng)一掀,碎了桌上兩個茶盞,擺明了專程鬧事,又將那探頭觀望的人嚇了回去。
“我這就去找!姑娘道爺息怒,息怒?!崩哮d脖頸還在人手里,眼珠一轉(zhuǎn),擔(dān)心起自己的生意,“先坐里面喝盞茶,清清火,待我將人找來。”
徐千嶼“哼”了一聲,放開她往進(jìn)走。
沈溯微忍不住側(cè)頭瞧了她一眼。
徐千嶼小小年紀(jì),不知何處學(xué)的,捉奸倒是很有經(jīng)驗。
雅間里面,老鴇給二人好吃好喝招待,徐千嶼拽著她卻不放手,吵著鬧著要她去找郭義。老鴇很是為難。
一是因為郭義是她這兒??停绲米锪?,日后少棵搖錢樹;
二是因為郭義此時恰好和她憐香坊的頭牌黎雪香睡在一處。黎雪香是她的寶貝,趙明棠如此盛怒,若讓她見著,萬一給美人臉上抓上一道,傷著損著,這生意還做不做?
“明棠姑娘,可別為難我了?!崩哮d賠笑道,“我這不是得一間一間地去找么,總要點時間?!?
“那你去找?!毙烨Z翹著腿,吹了口茶,“你找你的,我找我的。你先告訴我,郭義平日里還喜歡哪些個小賤人廝混?”
此舉正中老鴇下懷:“以往也就是和玲瓏、璇璣兩個喝過酒,我?guī)闳フ宜齻?!?
這玲瓏、璇璣是雙胞胎姐妹兩個,總是成雙出現(xiàn)。老鴇想,兩個人打趙明棠一個,應(yīng)能少吃點兒虧,還能拖延一會兒時間。
方才她打手勢給小丫鬟,叫她們偷著給郭義通風(fēng)報信去了。但不知為何,郭義還是沒出來,黎雪香心里也沒個數(shù),急得她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哥哥,你就別進(jìn)去了?!钡搅肆岘?、璇璣二人閨房前,徐千嶼倚在門口道,“省得污了你的名聲?!?
“好。”沈溯微沒有勉強,單是站在門口。待徐千嶼進(jìn)了門,他余光瞥見老鴇悄悄溜走,知道她要親自去通傳郭義,便悄無聲息地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