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冠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哈?打開……這是孟小姐的……私人物件啊。”
孟勁松手上的動作略停,抬眼看柳冠國,柳冠國訥訥的,覺得自己可能是說錯話了。
孟勁松反問他:“是不是隨便是誰,都能給孟小姐送禮物?要我們是干什么的?在山桂齋,孟小姐和姑婆們收到的快遞,都要我們先開視的,你怎么知道,送的不是危險品呢?”
臥槽!簡直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柳冠國深深感覺到了自己和特助之間的差距。
他趕緊走上前去,見孟勁松沒有動手的意思,于是自己代勞:解了結(jié)繩、揭了外包裝紙,又把圖幅展開。
有一張留條掉到了地上,兩人都沒急著撿,先看畫。
畫上,是孟千姿在逗弄小白猴,孟千姿托著腮笑,小白猴腦門上點(diǎn)了個紅點(diǎn),圓睜著大眼,萌噠噠的。
柳冠國長吁了一口氣:還好,就是幅畫,不是危險品。
他忍不住點(diǎn)評:“畫得真好,就跟在眼前似的,細(xì)節(jié)也處理得好,看孟小姐這眼睫毛,根根分明的。”
又撿起那張留條,也沒寫什么出格的,就是解釋了一下況同勝病危,要緊急趕回去,不及當(dāng)面道別等等,又謝過孟千姿相助之誼,落款留了簽名、手機(jī)號、微信號,還有電子郵箱。
最末一行添了句:珍重,保持聯(lián)系。
這是干凈得不能再干凈了,見孟勁松沒什么意見,柳冠國又把畫幅卷起,笨拙地裹上包裝紙,試圖扎好了復(fù)原。
孟勁松一直沒說話,直到最后的那個結(jié)終于打好、似模似樣時,才開了口。
他說:“拿去燒了吧?!?
***
孟千姿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醒來之后,第一件事是摸手機(jī),最新的消息都是辛辭發(fā)的。
——“金主?你醒了嗎?”
——“千姿?我都在門口候著上崗了?!?
——“老板,我回籠覺都睡好了。”
……
孟千姿咯咯笑起來,她先去拉開房門,這才進(jìn)洗手間洗漱,洗好了出來,辛辭已經(jīng)在梳妝臺邊候著了,還不忘嘮叨她:“睡這么晚?!?
孟千姿駁他:“又不是十七八了,睡不好,狀態(tài)就不好,狀態(tài)不好,干什么都沒勁,不懂嗎?”
辛辭撇嘴,又問:“咱們今天走冷艷風(fēng)嗎?我給你畫個藍(lán)色眼影,妖姬款?!?
孟千姿沒好氣:“怪里怪氣的?!?
她翻檢辛辭的化妝包,指向暖色調(diào)偏橘粉的那幾塊:“這不就挺好的嗎,看著就輕松明快?!?
辛辭夸張地“哇”了一聲:“你以前不喜歡這色調(diào)的,說是沒氣勢?!?
孟千姿說:“過日子,天天搞那么氣勢,給誰看啊。”
又對著鏡子擼了擼頭發(fā):“編個發(fā)吧,歪點(diǎn)、蓬松點(diǎn)、自然點(diǎn)的?!?
辛辭便先給她梳順頭發(fā),邊順邊上護(hù)發(fā)的噴霧,正忙活著,仇碧影從外頭進(jìn)來,問她:“小千兒,今天辰字頭的邱老頭請客……”
孟千姿不待她說完便搖頭:“不去不去,昨天累著了?!?
仇碧影沒好氣:“昨天是誰揪著人家講故事的?本來不至于那么晚的,你一口一個你感興趣……我都沒能好好跟人家聊會天?!?
孟千姿回頭嘻嘻笑:“所以五媽,我就不去了,我在那兒,你都沒法安心憶舊,我讓勁松陪你去,他是老實(shí)人、悶葫蘆,不會亂插話?!?
說完就向著外頭叫:“勁松?!?
孟勁松很快進(jìn)來了,孟千姿指了指仇碧影:“今兒你陪我五媽,各方面都得照應(yīng)好了……”
說到這兒,忽然想起了什么:“對了,江煉昨天貼神眼,畫都畫完了嗎?我待會看看去?!?
仇碧影聽她又提江煉,面上便有幾分不悅,但又不好說什么。
孟勁松說:“江煉啊……他走了?!?
孟千姿沒反應(yīng)過來:“走了……出門了?他去見誰啊,老嘎?還是找神棍去了?”
孟勁松說:“不是,就是走了,況美盈、韋彪,都跟著走了,大概從哪兒來,回哪兒去了吧?!?
孟千姿沒說話,她覺得自己是怔了一下,又或許,不是她發(fā)怔,是這周圍的所有事物,剛剛忽然都頓了一下——重量都往她身上壓,讓她措手不及,又極快收了回去,叫她擺出的應(yīng)對姿勢又落了個空。
她說:“那,沒留什么話嗎?”
孟勁松說:“留了,說有要緊事要辦,還讓謝謝孟小姐幫忙。”
是嗎?孟千姿坐著不動,腦子里轟轟的,像有幾股風(fēng)團(tuán)在沖撞,緊接著,胸腔里也有氣,不知道從哪來,一團(tuán)一團(tuán),鼓脹得她難受。
要緊事,是,繼續(xù)找那口箱子,確實(shí)是要緊事,如今有了人像又有了圖樣,是該馬不停蹄地找起來了。
她聽到仇碧影和孟勁松的對答。
仇碧影也有點(diǎn)意外:“就這么走了?”
孟勁松嗯了一聲。
仇碧影忽然反應(yīng)過來:“是蜃珠用完了對吧?”
孟勁松答:“對。”
仇碧影喃喃:“這個小伙子,還真是,目的明確,為了蜃珠來,用完了就走,干脆利落,一點(diǎn)也不拖泥帶水?!?
孟千姿還是不說話,垂在身側(cè)的一只手漸漸攥緊,骨節(jié)處都有些泛白,敏感過甚,便覺得仇碧影這話刺耳:拖泥帶水,誰是泥?她嗎?
仇碧影又說:“我不好評論他,當(dāng)然了,人家畢竟也幫了忙的,沒騙我們什么,完事了當(dāng)然得走,禮節(jié)上也到位,不是還說了謝謝嗎?”
孟千姿沒忍住,擱在梳妝臺上的那只手高高抬起,又啪一聲重重拍下,這一下拍得極重,辛辭的化妝包沒擱穩(wěn),被震得倒栽著砸到地上,好多粉餅、腮紅、眼影、修容高光塊顛灑了出來。
辛辭有點(diǎn)心疼,趕緊蹲下身子去撿,但這些粉質(zhì)都極脆弱細(xì)膩,看著是成塊的,實(shí)則根本一觸即散,各種絢爛色彩,胡亂摻揉雜在了一起,像個混亂的小世界。
仇碧影嚇了一跳,回頭看孟千姿,過了會,似是明白了什么,說了句:“你們兩個,先出去?!?
候著辛辭和孟勁松都出去了,還連帶著關(guān)上了門,仇碧影才走到孟千姿身邊,問她:“小千兒,你是不是對這個江煉,有什么想法?”
孟千姿面色冷硬,聲音漠然:“沒有。”
仇碧影嘆氣:“我早跟你說,有些人是有目的的,你得帶眼識人,這個江煉還好,沒有謀算你什么,這萬一要是騙情騙色的,你是不是就栽進(jìn)去了?”
孟千姿面無表情:“五媽你想太多了,我是在祖宗奶奶像前發(fā)過誓的人,我能栽到哪去?”
仇碧影一時語塞,見她這種語氣面色,也知道不是跟她聊天的好時機(jī)。
她開門出來,對著孟勁松說了句:“今兒不用陪我了,你們都留下陪千姿吧,她脾氣大,順著她點(diǎn)。”
孟勁松應(yīng)了一聲,目送著仇碧影下樓去了,才和辛辭一起進(jìn)了屋。
孟千姿背對著他們,正面向著梳妝鏡而坐,并沒開口說什么,但真?zhèn)€無聲勝有聲,辛辭只看那背影,都覺得壓抑。
他以眼色示意孟勁松,那意思是:“你先來?!?
孟勁松沉默了一下,走上前去:“千姿,你如果是因?yàn)榻瓱捵哌@事,咱們山鬼人力多,我安排下頭打聽打聽,應(yīng)該不難找?!?
孟千姿只覺得氣往頭上沖,吼了句:“找什么找!不找!大路朝天,誰愛走誰走?!?
孟勁松頭皮發(fā)麻,也是沒轍了,回頭看了看辛辭,自己先出去了。
得,這種場面,還得自己來。
辛辭過去,也不吭聲,還是給她梳頭,心說頭發(fā)嘛,也就是毛,這也是順毛捋的一種。
正梳著,忽然看到,梳妝鏡里,孟千姿的眼中,似有水光一閃。
辛辭心頭一震,再想看時,她眼簾一垂,卻又看不見了。
辛辭猶豫了會,小心翼翼問了句:“千姿,你是不是對那個江煉……”
孟千姿很快答了句:“不是?!?
她覺出自己的聲音有點(diǎn)抖,索性揚(yáng)高了聲音說,想借這看似心無掛礙的高聲說話,把那些復(fù)雜的、自己都說不清的心緒都壓過去:“我就是……有點(diǎn)氣?!?
“現(xiàn)在這些人,想讓他們懂點(diǎn)禮數(shù),很難嗎?事情辦完,說走就走,連招呼都……”
說到這兒,驀地頓住。
這樣說就有點(diǎn)意氣用事了,江煉是打了招呼的,他不是托人說了謝謝么。
原來這一來一往,也就是謝謝的情分。
她垂下眼簾,看到地上揉散的那些粉堆里,有她先前看中的橘粉色。
看著看著,她笑了一下。
看來,她是不適合這些色調(di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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