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棍目送著宗杭入水。
有半數(shù)的山戶都進洞了,冼瓊花和曲俏她們也來了,不過并非雜亂無章圍在水岸邊的:她們有隊形,按層次錯落排開,第一梯隊都是扛麻醉-槍的,有趴伏在水岸邊瞄準的,也有爬到高處占據(jù)高點位置的,剩下的那些,有人扛真槍,有人身背噴火器,還有人試圖在水岸附近結(jié)起兜網(wǎng)。
這天羅地網(wǎng)的架勢,神棍真心嘆服:山鬼的確是穩(wěn)扎穩(wěn)打、步步為營,怎么說呢,船小是好調(diào)頭,但船大……也的確是人多力量大。
他看到路三明正守著一堆儀器,猜到了是探測儀,也湊過去看。
屏幕上,能看到兩個亮點,一個窩在湖底,另一個正快速接近。
神棍嫌這成像不精細:“只能看到亮點嗎?不能看到是個人的形狀?”
路三明給他掃盲:“神先生,你就知足吧,紅外光在水里衰減得快,熱成像很難長時間跟拍水下的,我們這個,是和生命偵測綁在一起的,很先進了?!?
也是,神棍覺得自己真是飄了:以前是赤手空拳的配置,他也沒嫌棄過,現(xiàn)在給他整這么高精尖,他還挑三揀四的。
他屏息細看。
兩個亮點間的距離越來越近,最后匯作一處,也不知道是打起來了,還是正兩相對峙。
正心焦氣浮,邊上的貔貅忽然指著水面一處大叫:“看,看,看那!”
那一處水浪推涌,顯然是下頭對接上了,神棍正瞧得心驚肉跳,路三明又拽他:“動了動了!看!動了!”
低頭看時,屏幕上那個趴伏在湖底的、長久沒動的點,果然很突兀地挪開了。
周圍那些個嚴陣以待的山戶,顯是聽到了這頭的對答,或多或少都松了口氣,還有人感嘆:“這種事,就該找水鬼來辦,咱們走山的,哪管得著水里的東西啊?!?
神棍顧不上去附和,只不斷變換位置,想看看能不能再捕捉到那微弱流轉(zhuǎn)的、彩色的暈光。
不止是他,冼瓊花和孟勁松他們,也不住瞧向水面,但有時候,事情就是這么惱火,越想看到,就越看不到。
就在這個時候,嘩啦一聲水響,宗杭自湖中央冒出來了,他那個鱷衣的魚頭帽已經(jīng)取下來了,松垮搭在頸后,伸手一抹臉上的水,大聲道:“我看到孟小姐和她那個朋友啦,都在下面呢?!?
說完,加緊往岸邊的方向游來。
在下面?
神棍大喜,小跑著迎上去,冼瓊花她們也簇擁來,人太多,把那一處岸邊都站滿了,反叫宗杭泡在水里沒法上岸了。
他踩浮著水,仰頭看這些人,說:“你們別擔(dān)心,那兩個人都沒事,他們還沖我招手呢?!?
曲俏聽了,瞬間紅了眼圈,冼瓊花長吁一口氣,又有點糊涂:這湖面并沒有哪一處下泄,也就是說,并無水道打通,這招手從何說起呢,兩個又是在哪招手的呢?
宗杭說:“這下頭,有個囦(yuan,平聲,音同淵)團?!?
說到這兒,他有點不好意思:“那個……你們能不能讓一讓?我來得太趕了,很多東西沒學(xué)完,不太熟悉,都拍在手機里了,我得……翻一翻?!?
冼瓊花她們愣了一下,又同時反應(yīng)過來,忙不迭往后讓道,宗杭上了岸,拿過自己的包,從里頭翻了個手機上來,點開時,又抬頭看了眼周圍: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學(xué)東西,怪不自在的。
孟勁松輕咳了兩聲:“七姑婆,既然千姿沒事,水鬼又有辦法,就放給他們弄吧,咱們別圍著了,人家的獨門秘法,咱們在這圍著看,不好吧?”
冼瓊花暗罵自己糊涂了:這要擱著老規(guī)矩嚴的時候,窺人技藝,等同偷師,輕的廢一對招子,重的要償命的。
她忙招呼一干人退后,再退后。
其實宗杭本非三姓出身,壓根就沒這想法,而且水鬼找山鬼幫忙,本身的原則就是毫無保留、坦誠相告——見冼瓊花她們誤會,想解釋一下,一行人又已經(jīng)去得遠了。
他點開手機,一頁頁翻圖片:來時太倉促了,沒能自學(xué)得完,好多書頁,他都是拍了存在手機里的,以便不時翻看。
正翻著頁,忽然覺得不對,一抬頭,看到神棍正在邊上蹲著。
神棍對宗杭,真是十二萬分好奇,又聽到他說“囦團”,偏自己不懂,抓心撓肝的,又不好打擾他干正事,忽見他看自己,趕緊說了句:“你忙,你忙?!?
又偏轉(zhuǎn)臉去瞧那水面,自己嘀咕:“囦團,嗯……囦團。”
宗杭對所有山鬼都有好感,從小,母親童虹就教他“人家對你好,你就該感恩,可不能做咬人的白眼狼”——所以,山鬼既然在幫水鬼,幫颯颯,那他就該對每個山鬼都友好客氣。
他低下頭,一邊翻頁,一邊說:“囦的意思,就是‘水中之水’,一般人看水,會以為都是水,其實,水里頭的玄虛可大了,就好比給你一塊透明玻璃磚,就一定都是玻璃制的嗎?沒準其中有一部分,是透明水晶呢,你的眼睛分辨不出罷了?!?
這是在給他科普嗎?神棍趕緊湊過來。
宗杭一心二用,一邊瀏覽一邊給他講:“水里頭的囦團有好多種,比如有一種叫‘養(yǎng)尸囦’,說白了是水棺材,死人放進養(yǎng)尸囦,過了許多年都不腐不化,眉目如生,歷史上有一段時期,還專門有人找水鬼幫忙,希望能沉棺養(yǎng)尸囦呢,但是后來就不流行了——這種囦團太少了,很難找?!?
神棍只恨自己沒有把小筆記本帶在身上,否則,早刷刷刷記開了,他見宗杭不怕打擾,也就厚著臉皮多請教兩句:“那……比如說啊,沉棺養(yǎng)尸囦,要是這兒忽然要開河道,會被發(fā)現(xiàn),可怎么辦呢?”
宗杭說:“趕囦啊,就好比趕羊趕牛那樣,把這水棺材給趕去別的地方?!?
這畫面……
神棍覺得,應(yīng)該說給江煉聽:這不就是水下的趕尸嗎?腦補一下,水鬼揮舞著手中的鞭子,唰地一甩,驅(qū)趕著大隊的水棺材在河水深處緩慢行進……
怪帶勁的。
正胡思亂想,宗杭忽然面露喜色,將屏幕上的那張書頁圖放大細看,然后不住點頭:“找到了,我就說有印象,應(yīng)該是這個,定水囦?!?
定水囦又是什么呢?神棍只能聯(lián)想到孫悟空的定海神針:“是能把水定住的東西嗎?”
宗杭給神棍解釋:“就好比一截流動的水道,你在兩頭各放一枚塞子,這截水道是不是就被定成了一截死水、不再流了?又好比浴缸池子,你塞住下水口,這缸水也就瀉不了了。定水囦,就是這么個功能?!?
“人可別貿(mào)貿(mào)然進這團水,因為大多數(shù)時候,進去了就出不來了,會困在里頭淹死的——有時候,這人明明會水,但掉進河里,怎么都游不上來,岸上的人只看到他拼命掙扎,這種的,可能就是困進了定水囦里了?!?
神棍聽得背后直冒涼氣,暗自慶幸自己不會水。
他忍不住問了句:“那人淹死在里頭,就一直待在里頭了?”
宗杭搖頭:“定水囦不是養(yǎng)尸囦,它會把死人吐出來的,又或者,得有很大的力牽扯,才能把人拉出來——也不知道孟小姐和她的朋友是怎么進去的,看起來,好像是那頭的洞里,有什么力道把他們拉進去似的?!?
神棍著急:“那……這該怎么救?。渴遣皇欠鸥K下去?”
宗杭的話如潑他一盆冷水:“放不進去的,你想啊,這就是個塞子,死的東西進不去,活的進去了,把你變成死的,再吐出來——也就等同于,什么都放不進去。我不怕淹水,但我剛才試了,進了囦團,怎么也去不到另一邊,只能又退回來。所以我才說,孟小姐和她的朋友,進得很怪。”
神棍腦子里一團亂:“你的意思是說,現(xiàn)在沒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