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神棍完全被“彭一去哪兒了”這個問題給魘住了。
后半段的路程中，針對這事，他兩次口出驚人之語,給出大膽假設(shè)。
第一次時，他說：“彭一會不會入水精了？”
理由是：把自己燒成灰,就不怕暴露了,但神魂還在，可以入水精,彭一入了水精,深度潛伏了。
江煉的回答是：“神魂入水精，他的神魂也得交代干嘛要突然自焚吧？你要說就是喜歡火化這種死法，完全可以死后委托別人，急吼吼地自己燒自己，怎么都會引起懷疑的?！?
而且，這個假設(shè)，還是沒能解決箱子的問題——箱為牙錯,作為開啟九曲回腸的鑰匙,那個箱子那么引人關(guān)注,況祖到底是怎么做到拿走了箱子、里頭的人卻沒發(fā)覺的？
第二次時，神棍問：“他會不會……叛變了？”
江煉嘆了口氣：“到了那種時候,他叛變還有意義嗎？”
也對，蚩尤方都要全面蟄伏了，這時候收個叛徒純屬無聊，不殺還留著當(dāng)朋友嗎？而且,他要是叛變了，況祖哪還有那機(jī)會挖完密道啊。
真是讓人頭禿，神棍嘟嘟嚷嚷的，腦袋一歪，就睡著了。
江煉繼續(xù)開車，時不時把手機(jī)拿出來看信號。
他覺得，還是得跟孟千姿打聲招呼，這一趟，來回得失聯(lián)四五天，要是一句交代都沒有，她準(zhǔn)得急死。
還有，美盈那頭也得說一聲，不然一覺醒來，人沒了，箱子沒了，她多半會疑神疑鬼。
又走了一程，大概是附近有基站，信號一下子恢復(fù)了四分之三，江煉猶豫再三，還是停了車：雖然時間有點(diǎn)早、天還沒亮，但他怕過這村就沒那店了。
下車之后，他把電話撥了過去。
沒多久就通了，果然，那頭的聲音含含糊糊的，還帶了點(diǎn)清夢被擾的愁苦憤懣：“喂？”
江煉笑，幾乎能腦補(bǔ)出她睡眼惺忪、縮在被窩里的氣惱模樣：“我?！?
能聽得出來，孟千姿清醒些了：“這么早打電話？”
“想你了唄。”
孟千姿噗地笑出來，說他：“又胡說八道。”
江煉故意說得輕松：“你們走了，我待著也挺無聊的，美盈反正是天天守著箱子，我準(zhǔn)備這兩天開車四處逛逛、看看風(fēng)景……你到西寧了？我過幾天就去找你?！?
“沒呢，昨天才趕了一半路，大嬢嬢年紀(jì)大，嫌累，我們就找地方住下了，倒是神棍那幾個朋友沒停，一路往西寧去了。我估計，等你們過來，他們也該恢復(fù)了?！?
說到這兒，又向江煉抱怨：“我路上才知道，這一趟還挺麻煩的，段太婆的葬禮要辦，那些遇難的山戶，也有很多后事處理……我懷疑，籌備時間都得超過半個月，早知道我就多陪你兩天了，這么早催我出發(fā)，到了西寧，其實也是干等。”
瑣碎事自然有山戶跟進(jìn)，定場館、日子以及下帖這種重要的事，論親疏，也該高荊鴻拿主意，她杵在邊上，也就是個陪襯。
江煉安慰她：“喪事嘛，你大嬢嬢肯定很難受，你就多陪著點(diǎn)唄?！?
孟千姿嘖嘖了兩聲：“你不是不喜歡我大嬢嬢嗎，怎么突然又關(guān)心起她來了？”
江煉敷衍過去：“那……長輩總還是長輩嘛?！?
掛線前，他“無意”間透露，開車出去逛，信號大概不好，要是一時半會的聯(lián)系不上，不用太著急。
孟千姿哼了一聲，說：“誰會為你著急啊?！?
***
掛了電話，孟千姿撳掉床頭燈，翻了個身，準(zhǔn)備一覺回籠，但說來也怪，輾轉(zhuǎn)反側(cè)的，就是沒睡意。
過了會，她又撳著了燈，蹭一下坐起來，沉吟了會之后，披衣下床，開門出來。
這是家老賓館，裝修有點(diǎn)陳舊，但在這種地頭，已經(jīng)算是豪華住宿了。
孟千姿去撳斜對面的門鈴，手上連按，并不顧忌。
很快，屋里傳來踢踏的腳步聲，那聲音到了門后，大概是從貓眼里看清她了，開門的動作很快，整個人也立馬恭謹(jǐn)：“千姿?！?
這是孟勁松。
孟千姿嗯了一聲，信步就往里走。
孟勁松忙退到一邊。
見到他這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動作，孟千姿突然有點(diǎn)后悔。
上一次，她也許不該跟孟勁松大動肝火，這段時間，孟勁松唯諾了很多，仿佛高抬的腰肩忽然塌垮——那之前，孟勁松會給她提意見，會懟她，也會取笑辛辭，那之后，就再也沒有了，甚至?xí)乱庾R避著她，見到時，客氣到近乎誠惶誠恐。
她發(fā)脾氣時，沒有預(yù)想到會這樣。
孟千姿清了清嗓子：“營地那頭，你能聯(lián)系上人對吧？”
孟勁松趕緊點(diǎn)頭：“能，我們還有人在那善后?！?
“撥個電話，我有事問?！?
營地信號不太穩(wěn)定，孟勁松拿衛(wèi)星電話打了過去，接的那人還沒睡醒，嘴里嘀嘀咕咕的，忽然聽到孟勁松的聲音，睡意去了大半，再聽到孟千姿也在，立馬精神了。
這一日夜，營地唯一值得匯報的，也就是神棍和江煉的事了，那人磕磕絆絆地把事情說了，又結(jié)結(jié)巴巴回答問題。
“是，七姑婆吩咐的，說神先生有事，就盡量配合。后來神先生要半夜用車，還說在溝口給他準(zhǔn)備牦牛，我們當(dāng)然……是配合的?！?
“對，煉小哥好像不知道這事，還跟司機(jī)換了衣服，開車走了——我們想著，煉小哥跟神先生是朋友，喬裝上車，可能是為了給神先生一個驚喜，他們一起辦事，很正常，就沒……當(dāng)回事?！?
“帶的東西……哦，司機(jī)說，幫神先生搬過一個箱子，還挺沉的，其它就是些咱們的常用裝備，車上自備的，足夠用，山鬼籮筐、噴火器，槍應(yīng)該也有?！?
“對，就是去那個叫‘才旦’的溝口。”
……
掛了電話，孟千姿看了眼時間。
才七點(diǎn)多，藏區(qū)天亮得晚，這當(dāng)兒，外頭還黑著呢。
就說嘛，江煉從來也不是特別膩乎的人，天不亮就打電話說什么“想你了”，擺明了欲蓋彌彰。
帶著箱子，去才旦溝口，這是……又要回九曲回腸？
孟千姿又給江煉打電話，信號不好，連不上了。
一行人，好不容易才從九曲回腸出來，傷的傷亡的亡，怎么又要去了？還有且只有兩個人，神棍這種武力值為零的，萬一遇上點(diǎn)什么事，江煉連個幫手都沒有。
孟千姿的頭皮一陣陣發(fā)緊，略一沉吟，馬上吩咐孟勁松：“幫我安排車，我要回去一趟，大嬢嬢她們估計都沒醒，醒了你幫我跟她們說，我會快去快回，不會誤了葬禮的事的?！?
電話是她接的，孟勁松沒能聽到太多，但從她的詢問里，也猜到了幾分：“千姿，你一個人回嗎？要么，我跟你一起吧，再調(diào)幾個人，你一個人，又是這腿，想再走才旦那條路，很難的。”
這也是事實，孟千姿馬上點(diǎn)頭：“好，盡快?！?
***
車到才旦溝口，和之前一樣，已經(jīng)有藏人騎著馬、牽著牦牛在那候著了。
江煉真是槽多無口：這就是神棍的計劃，一個人，一堆東西，一頭牦牛！
語不通，那藏人“哦呀哦呀”了幾句，就把牦牛交托給了神棍，江煉幫神棍把裝備抬上牛背，搬箱子時，明顯察覺出，箱子重了許多。
他心念一動：“獸骨裝進(jìn)去了？”
“不止呢，還有路鈴?！?
想起來了，石嘉信從有霧鎮(zhèn)快遞來的那個路鈴，之前江煉“失魂”時，還多虧了它。
“這也燒？燒一個管用嗎？我記得盛家的鈴不止一個吧？”
“是不止一個，想集齊九鈴不可能，盛家最后一個齊聚地是八萬大山，幾年前散了，誰都不知道她們?nèi)ツ膬毫?。好在路鈴是九鈴之首，這一個又是鎮(zhèn)山鈴，就好像串聯(lián)電路，燒一個，其它的，也會受波及，即便不毀，也會失掉效用?！?
聽著有點(diǎn)道理，江煉好奇：“這也是訊息里提到的？”
神棍搖頭，指了指自己的腦子：“訊息是死的，給我多少我讀多少；但別忘了，因為我身上有彭一的血，所以他的記憶和感覺，我時不時能提取到，表現(xiàn)在行為上，就是直覺或者下意識，這一部分，我覺得最可靠——因為訊息可以加工，但感覺，是最真實的?！?
關(guān)于路鈴，這之前，神棍分別打電話，問過季棠棠和石嘉信。
季棠棠當(dāng)時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了句：“沒這東西也挺好的，盛家人為了它，東躲西藏?fù)?dān)驚受怕，我還記得那一大群女人像坐牢一樣生活在溶洞里的樣子呢，以后，她們應(yīng)該就能過上正常人的日子了?！?
石嘉信同樣沉默，只說了一句話就掛了。
他說：“你要是能早點(diǎn)處理它，該多好啊。”
神棍明白他的意思，早點(diǎn)處理了，尤思也許就不會死了。但話又說回來，早點(diǎn)處理了，盛石兩家早早地散了，石嘉信還會是這個石嘉信嗎？還會認(rèn)識尤思嗎？
江煉的話打斷了神棍的思緒：“還有什么？里頭還應(yīng)該裝什么？”
神棍回過神來，一一點(diǎn)數(shù)：“山膽，我?guī)е?；水精，在漂移地窟里頭，山膽滅了水精之后，應(yīng)該就沒水精了，跟燒掉也差不多；息壤，也在漂移地窟；還有就是……”
即便旁側(cè)沒人，他還是壓低了聲音：“孟小姐的金鈴，我不好去要?！?
江煉接了句：“要了她也不給吧，能跟你急?！?
神棍低頭看自己的肚子：“所以啊，那么小的東西，我覺得就算了吧，反正，金鈴也不是關(guān)鍵，少這么一樣，不至于要命。頂多，我這傷口不能百分百愈合唄，只要不再往下爛，愈合個九成，我也就滿意了?！?
***
進(jìn)山開始，兩人的遭罪也開始了，江煉萬萬沒想到，橫亙在焚箱路上的第一號敵人，居然是牦牛。
他不會趕牦牛，神棍也是半吊子，那牦牛，開心就往前走，不開心就不走，你讓它往左，它偏行右，兩人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那執(zhí)拗的牛角掰對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