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棍氣喘吁吁:“怎么會這樣呢,上次來,牛明明很好趕的?!?
江煉也是汗流浹背,兼冷笑:“上次一切都有山鬼負責(zé),你就是跟著走的,當(dāng)然有熱湯飯吃有安穩(wěn)覺睡,這次,誰給你的勇氣一個人走?沒我在,我怕你沒走幾步,就被牦牛給踏平了?!?
……
這一日,兩人下午就扎營休息了,因為野外住宿需要守夜,江煉打死也不敢讓神棍守,但開了一夜的車、走一天的路再緊接著輪值一夜,鐵人也吃不消,他只能調(diào)整作息,抓緊白天的時間補覺。
這樣一來,趕路的速度大大降低。
第二天,江煉照例是下午就鉆進了帳篷,他傷剛好,又每天耗費體力、補覺時間遠少于值夜時間,是以眼一闔,就睡得特別沉。
一覺醒來,天已經(jīng)擦黑了。
江煉睜開眼睛時,想起了孟千姿,覺得自己那所謂“信號不好”的鬼話,大概撐不了多久:千姿又不蠢,這白天黑夜的老是信號不好,擱誰都不會信啊。
他嘆了口氣,欠起身子,去拉帳篷門的拉鏈。
拉鏈是從上往下解鎖的,邊沿的布漸漸往兩邊塌墜,剛拉開一小截,江煉猝不及防,“啊”了一聲,居然嚇得跌坐回去了。
孟千姿居然就坐在他帳篷的正門口,那興師問罪的架勢,直追三堂會審。
不對,可能是做夢,剛醒,腦子有點不清楚……
江煉又小心翼翼湊向那個缺口。
才剛近前,又唬了一下:孟千姿蹭地一下就湊了上來,兩只烏溜溜的眼睛正卡在缺口里,頓了頓,眉梢吊起,滿眼傲氣。
她說:“你怕什么???躲什么???躲得過去嗎?”
說著哼了一聲,再然后,就不見了。
謊戳破,江煉灰溜溜尬坐了會,覺得還是得勇敢面對,于是拉開簾門出來。
天已經(jīng)全黑了,他看到不遠處多了幾頭牦牛,也多了幾座大小帳蓬,高處設(shè)了崗哨,有人在望風(fēng),熊熊的篝火燃起來,發(fā)出噼啪的聲響。
這是要做飯了。
***
孟千姿架勢擺了個十足,不高興全在派頭和高昂的下頜里,拄了根特制的杖子,如指點江山的領(lǐng)袖,寧可去視察半沸的湯鍋,也沒正兒八經(jīng)瞧過江煉一眼,更別提去搭他的話茬了。
江煉打定主意,只要她看他,他就笑,反正她那點氣,全在姿態(tài)上,撐不了多久。
果然,吃飯時,氣氛就松動了,江煉和神棍被請去和孟千姿一起吃。
孟千姿在自己的帳篷里用餐,見兩人過來,頭也不抬,依然細嚼慢咽,邊上兩份沒動的湯飯。
江煉拉著神棍坐下,湯碗捧起,先批評神棍:“早知道最后還是這么多人,你說你何必搞出那么多幺蛾子,還害我拽了兩天的牦牛?!?
孟千姿忍住笑,冷哼一聲:“活該?!?
可不么,江煉繼續(xù)批評神棍:“聽見沒,說你活該。”
這臉皮,也是沒誰了,孟千姿瞪了江煉一眼,江煉立馬貫徹方針,趕緊笑了回去,那種“隨便你怎么討厭我,我就是喜歡你”的笑。
孟千姿哭笑不得,清了清嗓子,先去看神棍:“神棍,有件事,大孃孃讓我問你?!?
神棍正夾起一塊土豆,聞筷子一個不穩(wěn),土豆就滑脫了:“???”
***
孟勁松點了五個人,兩臺車,趕往才旦。
他和孟千姿兩個單獨乘了一臺車,出發(fā)還沒一個小時,高荊鴻的電話就追過來了。
孟千姿自覺做得并不過分:“大孃孃,江煉他們可能有危險,我趕著去看看,我知道喪葬的事重要,我不會誤了的?!?
高荊鴻有口難,只反復(fù)強調(diào)“不行”、“那里危險”。
孟千姿耐住性子:“我知道那里危險,但我都去過一次了,知道分寸,會注意的。大孃孃,你別老說不行,不讓我去也可以,總得給出個讓人信服的理由。”
高荊鴻脫口說了句:“不信你去問問神棍,他也不會支持你去的。”
孟千姿心里咯噔一聲,旋即接了句:“好,我問他。”
……
孟千姿掉轉(zhuǎn)筷尾,敲了敲神棍的碗邊:“沒我,你能喝得上熱湯飯?你說,你為什么不支持我來?”
神棍遲疑了一下,其實,這種事,他覺得當(dāng)事人應(yīng)該有知情權(quán),不過,他又答應(yīng)了高荊鴻要保密。
他折中了一下:“是這樣的,這趟我見過你大孃孃,知道了你的一些事兒?!?
還真有緣故?孟千姿一怔,不覺坐正。
“你知道葛大先生吧?你小的時候,葛大先生給你看過命,具體呢,你以后有機會再了解,總之是,他說的,跟三江源那個螳螂人寫下的話,有點……類似?!?
孟千姿反應(yīng)很快:“說我會死在天梯上?”
也不是,葛大先生說的是“斷線離枝入大荒”,但姑且讓她先這么理解吧。
神棍點頭:“祭鳳翎,焚龍骨,見天梯。上一次你平安出來了,是因為壓根就沒見到天梯,但這一次是去焚箱,我覺得,你別去比較好?!?
孟千姿心里有點打鼓,她看向江煉:“這種預(yù)……真的可信嗎?”
江煉輕聲說了句:“千姿,寧可信其有,你都知道了,干嘛不規(guī)避呢?哪怕這預(yù)不可信,你也照做就是,至少圖個心理安慰?!?
也是,孟千姿倒也不拿小命玩鬧:“那我送你們?nèi)タ傂邪桑炕蛘呶译x得遠遠的,時刻謹記避開天梯?”
好像也是個法子,神棍遲疑著點了點頭,至于什么“無情保命”、“絕情斷愛”之類的話,反正跟這事也沒關(guān)系,索性先咽下。
這件事可以掀過去了,不過,還有下一件呢,孟千姿不緊不慢:“焚箱又是怎么回事?忽然火燒火燎地就要焚箱,不焚箱,還能要你的命了?”
說對了,真就是要命的事兒。
事實勝過一切語,神棍下意識就去掀衣服,江煉眼疾手快,一把摁住他的手:“咱們這,還吃飯呢?!?
***
彭一種種,神棍已經(jīng)講過一遍了,懶得復(fù)述,也沒興趣溫故,飯后拍拍屁股走人,留江煉在那慢慢講給孟千姿聽。
這可真是個漫長的故事,江煉講了很久,先是坐在帳篷外講,后來入夜,外頭太冷了,又轉(zhuǎn)進了帳篷里,再后來風(fēng)嗖嗖往帳篷里灌,又拉上了門。
到末了,一人擁一條睡袋,半蜷縮著擠靠在一起,故事講完,外頭都沒聲息了。
孟千姿聽得頭昏腦脹的,試圖理出一條頭緒來:“所以,彭一讓況祖帶出了他的血和箱子,神棍是彭一融血之后的n代孫,他這樣的人,天生就是有使命的、在完成彭一未完的執(zhí)念?”
江煉嗯了一聲:“彭一當(dāng)時,應(yīng)該是想把情報送出來,不過我很懷疑,他知道況祖一定會貪箱子?!?
孟千姿接口:“所以他也設(shè)計,讓況祖成為保管箱子和提供盡量多信息的人?!?
沒錯,江煉感慨:“彭一也是,什么都能利用,很懂得不能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里——利用鳳凰眼,去藏鳳凰翎;利用況祖,去保管箱子和進昆侖的必要信息;真正的后人窺見法門之后,打開箱子,又能接收到他留下的真正任務(wù)。”
孟千姿琢磨出點意味來了:“他還給自己的后人設(shè)下了‘山膽’的關(guān)鍵詞,反正麒麟晶的育成要很久很久,他有足夠的時間一再嘗試。他的后人會一代接著一代,去找?!?
找到山膽,就是找到了滅水精的關(guān)鍵。
找到?jīng)r家人,找到箱子,就是拿到了龍骨殘片、鳳凰翎以及開啟山腸的鑰匙。
打開箱子,就必須要按照他的設(shè)計,進昆侖、入山腸。
最后,滅水精,焚箱。
這漫長的年月里,彭一的計劃幾乎都趕上了變化,唯一發(fā)生的曲折是:殺出了個閻羅。
閻羅使得山腸的開啟,提前了好幾十年,而他匆匆一入,只是為了釣個麒麟晶。
可是,如果沒有閻羅呢?沒有閻羅,就不會有況同勝和況家?guī)状说募m葛,江煉就不會被收養(yǎng),會長久地在街頭徘徊,也就不會出現(xiàn)在湘西,和她一打結(jié)緣……
人的相識,真是很玄妙的事,往小了想,只是擦肩而過,往大了想,居然有幾千幾萬年層層疊疊的鋪墊。
孟千姿不覺就倚進了江煉的懷里。
江煉順勢摟住她,低頭吻了吻她鬢角額頭:“現(xiàn)在,唯一最想不通的事情,就是彭一去了哪里?!?
根據(jù)神棍收到的信息,山腸完成之后,需要收腸,而箱子是唯一的牙錯,也就相當(dāng)于,房門已經(jīng)反鎖,鑰匙也鎖在了屋內(nèi)——彭一到底是做了什么樣的設(shè)計,使得箱子被帶走了,山腹里的人卻絲毫沒察覺?
他喃喃了句:“真是,這兩天,想得頭都疼,神棍每天都要念叨二十句‘彭一去哪了’,爸爸去哪了,他估計都沒這么念叨過。那山腹里,到底還有什么地方去呢?”
孟千姿隨口回了句:“有啊?!?
江煉一愣:“哪兒?”
孟千姿奇道:“你們都沒想到嗎?門左尋手,我們逃生的時候就說,那兒是有道門的。祭鳳翎、焚龍骨、見天梯,閻羅說了,點燃龍骨時,見到的是‘入口’,山腹里,到底還有什么地方去呢?入口啊,還有一道入口?!?
臥槽。
有那么一瞬間,江煉的心臟都快跳停了。
對啊,入口,他和神棍怎么都沒想到,石臺之上,有一道入口呢。
心臟短暫的近乎止歇之后,又是瘋狂的暴跳:他還不知道入口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假如,彭一進了入口,而且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抱著一口假箱子進去的,那么,所有人,都會以為彭一帶著箱子走了。
這樣,況祖帶走箱子,就不會有任何問題了:一個已經(jīng)死了的人,帶走了一口消失在入口里的箱子而已。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