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了。
煙塵消散,天地仿佛靜止了一般。
我跌跌撞撞地從車上跌下來,身后的巨石堆隔斷了來路,馬伏在山崖前,斷斷續(xù)續(xù)地嘶鳴,它身下有一灘血,腿肚子上扎著一把匕首。
慕央最后便是用這匕首截住了馬車。
山風凜冽,我朝山崖下喊了一聲慕央。
沒有人答我。
山崖雖高,所幸不算太陡峭,盛夏時節(jié)的灌叢樹木郁郁蔥蔥,草木掩映間,似乎有一個身影。
我又喊了一聲慕央,但那身影一動未動。
我抓住崖邊支出來的一條枝干,小心翼翼地順著陡坡往下滑。天邊方才還有烈日當頭,此刻再看,太陽早不見了,云層翻卷厚重,烏沉沉得像要壓下來。
我踉踉蹌蹌地往那身影移去,一邊喊著慕央的名,每走一步,腳下便有松動,跌落千丈高的峭崖。
待走得近了,才發(fā)現(xiàn)身影真的就是慕央。
他并非沒了知覺,我喊他一聲,他便低低地應我一聲。
我又挪得近了些,慕央倒在一棵樹邊,雙目緊閉,他渾身都是血,右腿以一個奇怪的姿勢曲著,大概是骨頭斷了。
我試著將他扶起,可剛碰到左肩,他便抽了口氣,似乎疼得厲害。
我仔細看,才發(fā)現(xiàn)他左肩有條血口子,血肉翻卷,砂草混在里頭,黑紅一片,依舊在外面滲血。
我方才只一心想要找到他,可此刻找到了,又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我無措地蹲在他身邊,伸手去握他的手,半晌,才啞著又喊了一聲:“慕央?!?
慕央的眼皮顫了顫,緩緩睜開。
他朝我看來,似乎看出了我的無措,勉力笑了笑,輕聲道:“我在?!?
我的眼眶明明干澀得厲害,可聽了他的話,一滴淚便不期然地跌落下來。
淚水打在慕央的唇邊,他又淡淡笑了,反握了我的手,道:“別怕?!?
遠天一聲悶雷,烏云滾滾襲卷而來,山風更勁了。
慕央皺了眉,強忍著痛坐了起來,倚著樹干,喘息著與我道:“方才的砂石,不過是地動引起的滑坡,倘若驟雨落下,山頂土壤松動,便會有泥流崩傾,你……”
我搖了搖頭,截住他的話:“巨石堵了來路,我沒法回去找二哥二嫂,我哪里都不去,就在這里陪你。”
慕央愣了一愣,片刻,點了下頭,道:“也好?!?
須臾便有大雨傾盆而下,穿林打葉,我將我的裙邊撕下一大塊,系在慕央的手臂與鎖骨,為他止了血,又將外衫脫下,蓋在他右腿的斷骨處。
雨太大,天邊驚雷陣陣,我寧神聽著,忽而不禁一笑,道:“我記得小三登最怕打雷,在蘭萃宮時,每逢雷雨天,他便要在我床榻跟前打地鋪。后來回了天華宮,這個習慣他也一時沒改過來,還是二哥訓他不守規(guī)矩,這才改了?!?
慕央本已閉了眼,像是要睡去,聽我這么說,又睜開眼來應道:“小三登隨你多年,這不怪他?!?
我又道:“其實我二哥也不是一個守規(guī)矩的人,他若能克己一些,當年便不會與我二嫂鬧成那樣,如今更不會相逢不識。方才山石滑坡,我在馬車里,一時沒顧上他,也不知他和二嫂怎樣了?!?
慕央的傷像是很疼,他喘息著,然后才應道:“若避得急,應當沒事。山石下落最嚴重的地方,是我們之前經(jīng)過的窄道,你二哥二嫂并不在那里?!?
我點了點頭,笑道:“是了,二哥總說我是禍害遺千年,我看他也是?!?
慕央愣了一下,也笑了。
笑容牽動他的傷處,但他再沒讓我看出他其實很痛。
雨水滂沱,我抹了一下滿臉的水漬,手心竟覺濕熱。
我說:“慕央,我從沒想過有生之年,我們還能這么說一回話?!?
他別過臉來看我。
我垂下眸子,輕聲道:“我還以為我們已成陌路人?!?
他聽了這話,似乎愣了,許久,才嘆了一聲:“阿碧,你是真的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