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代跌跌撞撞地上樓換衣裳，曹嚴華滿臉放光，也喜不自禁地想招呼人同去醫(yī)院，一萬三一把拽住他：“有點眼力勁兒沒有，當然是小老板娘先去啊，咱們遲點出發(fā)?！?

也是，天大地大，有情人最大。

有客人鼓噪：“老板，音樂怎么停了？繼續(xù)放音樂啊。”

一萬三往那頭揚了揚下巴：“等著哈。”

電腦上鼓搗了一陣，歡快的音樂就響起來了。

“哎~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明天是個好日子，打開了家門~咱迎春風……”

短暫的寂靜之后，客人們哄堂大笑。

有人喊，老板，夠土的啊，也有人嚷嚷，玩兒的就是個性，那些歐美的小情小調(diào)，早聽膩了，聽得人胃兒都泛酸水，還是咱中國的調(diào)兒聽著舒服。

既然有客人支持，這過大年的歌就一直放下去了，鼓點樣的樂聲透過樓板，盈滿二樓的房間和走道。

木代換好衣服，急匆匆出來，險些撞上霍子紅。

她不好意思地笑，說：“紅姨，我去看羅小刀?！?

霍子紅笑著點頭，腳下卻沒動，頓了頓輕聲說：“木代，先把頭發(fā)染一染再去吧?！?

木代趕到重癥病房，顫抖著手推開內(nèi)室的門，看到青木坐在床邊，羅韌并沒有醒，依然睡著。

她忽然茫然，心里陡地一沉。

青木知道她誤會了，很快給她解釋：剛剛是醒了，說了幾句話，持續(xù)的時間不長，又昏沉沉睡過去了。不過醫(yī)生說了，這是鼓舞人心的大好征兆，家屬可以松口氣了。

是嗎，木代微笑，就那樣推著門，站在門口，也不知道該進去還是退出來。

問青木：“羅小刀都說了什么?。俊?

“問你有沒有事，大家是不是平安，獵豹死了沒有，自己睡了多久，就這幾句?！?

木代“哦”了一聲，點頭，一直笑，眼前有點模糊，說：嗯，挺好，挺好的。

站了一會之后，青木走過來，說：“你陪著吧，我下去吃點飯。”

木代愣了一下，青木走過去之后，她才回頭問他：“你不怕我殺了羅小刀啊？”

青木沒理她，大步向走廊盡頭走去，腿上的外接鋼架咯噔咯噔響。

門關(guān)上，屋子里安靜極了，燈光調(diào)到了適合病人休息的最柔和亮度，記錄各項生命體征儀器上的數(shù)碼數(shù)字一閃一閃的，羅韌的呼吸聲勻長，透著綿綿的力。

木代在病床邊坐下來，目不轉(zhuǎn)睛看羅韌的臉，高挺的鼻梁，閉目時眼瞼下的陰影，皺起的眉頭，微抿的唇。

盡量壓低聲音，說：“羅小刀，你醒啦？”

“我不吵你，你好好睡。”

她吁一口氣，胳膊交疊著趴在床邊上，一直帶著笑看他，覺得生活真真美妙，這房間里的一切陳設(shè)都合人心意，大師兄沒騙她，她并不最幸運，但也不最倒霉，從小到大，還是有那么點小運氣，撲通一聲砸到她腦袋上的。

有一句英語俚語說，painpastispleasure，能安穩(wěn)度過的痛苦就是久長的歡樂，這話說得真好，羅小刀醒了，再沒什么事好讓她煩惱了，以后或許還會遇到難纏的對手，但是這世上能有幾個獵豹呢。

連獵豹都俯首在過往的塵埃里了，面前迤邐展開的，就是一條康莊大道。

木代輕輕闔上眼睛，唇邊兀自帶著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

青木回來的時候，從探視鏡里，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副場景，真奇怪，這么多日子以來，他都很緊張木代單獨跟羅韌在一起，這一時刻，他反而不忐忑了。

忽然想起由紀子。

羅韌昏迷的時候，他給由紀子打過電話，吞吞吐吐，問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她有沒有遇到新的合適的人。

由紀子很嚴肅，回答：“青木君，這是我的私事，如果我沒有記錯，我們已經(jīng)沒有關(guān)系了?！?

青木尷尬到說不出話來，這算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嗎？他離開她的時候，就曾生硬掰開她死死抱住自己的手，說：“由紀子，忘掉我，我們已經(jīng)沒有關(guān)系了。”

他不想掛電話，濁重的呼吸，透過聽筒，穿過那條兩國間的水道，抵達另一頭。

現(xiàn)在的日本，櫻花季已經(jīng)過了，而富士山上，就要開始飄雪了，北部列島，冰涼的海浪正拍打海岸，捕鯨船也許就要遠航，這個時代，還有幾個溫柔的女子會唱枕歌呢？

由紀子說：“青木君如果想重新追求我，看來要下一番功夫，畢竟我對青木君已經(jīng)有了成見，而青木君上一次追求我時用的伎倆，我已經(jīng)熟悉，不會再那么容易心動。”

青木笑起來，從由紀子的話里，他聽到希望，像土下的種子頂開土壤，發(fā)芽。

像俳句里說的：我庭小草復(fù)萌發(fā)，無限天地行將綠。

無限天地行將綠，多像鋪展開的希望，如同羅為他規(guī)劃的那樣：好好過日子，生很多孩子，子孫滿堂，做個哪怕牙齒掉光了，都還能跟人打架的老頭。

他是該，回到日本去了。

……

回過神時，青木突然看到，羅韌睜開了眼睛。

他先看到青木，笑了一下，然后目光轉(zhuǎn)向身側(cè)。

生活待他不薄，鬼門關(guān)撿了條命出來，一睜眼，身邊陪著的，有同生共死的兄弟，也有……他一直記掛的姑娘。

這小丫頭，怎么趴在床邊睡呢？

羅韌艱難抬了下手，輕輕撫摸她頭發(fā)。

許是因為重傷，加上周身連接的各種儀器線太多，后頸還帶有牽引器，他很難有動作，只勉強能伸手。

手心里，有幾道發(fā)絲留下淺淺墨跡，羅韌愣了一下，慢慢撥開她頭發(fā)，往下一點，被表層發(fā)絲遮住的地方，染發(fā)劑還沒有全干，指腹蹭過去，也沾帶了一些。

木代動了一下，很快就醒了，睜大眼睛看著他，前一秒還有些發(fā)懵，下一瞬忽然反應(yīng)過來，歡喜極了：“羅小刀”

羅韌的手從她發(fā)上滑下，輕輕貼住她臉龐，說：“瘦了?！?

青木說，他睡了二十四天，小丫頭每天都來，這么些天，怎么熬的啊。

木代抱著他胳膊，笑的極開心的：“你餓嗎羅小刀？你想喝水嗎？剛剛醒過來，是不是特別累？那你就不要多說話了?！?

羅韌問她：“傷的重嗎？好了沒有？”

他記得好清楚，那時候，在圍籠里對陣，他給了她一刀，從鎖骨處，豁然而下，流了好多血。

木代不說話，目光偷偷溜向傷處，羅韌皺了下眉頭，手滑向她鎖骨，無意間壓下衣領(lǐng)，似乎看到什么，詫異地看向木代。

她……紋了身？

木代還是不吭聲，見她沒反對的意思，羅韌解了她第一?？圩樱涯倾菀骂I(lǐng)向邊上撩開。

她的傷處，紋了一把……匕首。

剛直，黑色，在白皙的肌膚紋理間斜指而下，恰恰沿著傷痕往下的走勢，像極了他用的那一把。

匕首柄上，留空了兩個字母，他名字的首字母縮寫，lr。

羅韌看了很久，說：“傻不傻，怎么能在身上紋刀啊劍啊這種戾氣重的兇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