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鄭重威嚴,甚至帶著一國之君的諭令之意。太后望了嘉寧帝半晌,聲音微冷。
“若是哀家不允呢?皇帝,你要忤逆哀家?”太后這一生最不待見的人就是帝盛天,她費盡周折才將帝家這頭虎狼之師滅于晉南,若是帝盛天的侄孫女嫁入東宮為太子妃,那她當年一番心血豈不付諸東流?何況如此一來,大靖江山延續(xù)下去的為韓帝兩家血脈,這更讓她無法容忍。
嘉寧帝坐得四平八穩(wěn),見太后氣得不輕,只垂了垂眼,低聲道:“母后,前幾日青城老祖死在了京城外?!币娞竺嫔⒂?,他補了一句,“據(jù)朕所知,吳征已入宗師之境。”
大殿內陡然靜默下來,太后手里握著的金桔撲騰一下落在地上,慢慢滾遠。她倏然望向嘉寧帝,面容失了血色,嘴唇青紫,手不自覺微微顫抖,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平靜無波,但卻掩不住聲音的干澀,“她可是她回來了?”
嘉寧帝心底微嘆,看著神色慌亂的太后,心下不忍,握住她的手,“母后不用憂心,這些事兒子自有應付之法。”
一聽這話,太后反而鎮(zhèn)定下來,沉下聲問:“你把帝梓元送到泰山養(yǎng)到如今,為的就是這一日?”嘉寧帝沉默不答,太后又道:“皇帝,帝盛天是何等心氣,她若是未死,蟄伏這些年,怎會為一個帝梓元放棄對皇家的報復?”
“若是帝梓元和太子成婚,天下或可避過一番動亂。”見太后不信,嘉寧帝神色未變,道:“母后,帝家如今只剩下帝盛天和帝梓元,她會怨憤我皇家寡恩負義,卻不會毀了帝梓元一生機遇,況且太子自小長在她和太祖身邊,當年她待太子,與對待帝梓元,并無半分不同?!?
太后臉色瞬時難看起來,當年大靖立朝后,太祖多居于皇家別院,韓燁六歲之前便是在那里被太祖和帝盛天養(yǎng)著。
“她這些年沒有出現(xiàn),怕就是顧忌著帝梓元在皇家手中。母后,太子大婚后,您去泰山禮佛,先避一陣子再說?!碧┥揭倭⑶瓴坏?,即便是帝盛天,也不敢在永寧寺妄動殺戒。
聽見嘉寧帝此話,太后臉色一沉,“她回來了又如何,哀家如今乃是萬民之母,還怕她不成!”
嘉寧帝拍了拍她的手,安撫道:“母后,您年事已高,無需卷入當年之事,離了皇宮也能得些安靜。”
見嘉寧帝面有擔憂,太后神情稍緩,有些不忍,點頭。帝家之事乃由她起,若是帝盛天知道她避退泰山,或許不會怒及皇室。
“帝家已亡,大宗師之力雖不可硬碰,卻也不是無法對付。天下隱世的高人并非沒有,耐心些尋,許以重諾,總會有愿意為皇家賣命的,只要帝盛天一死,則萬事無憂。若帝盛天執(zhí)意卷起天下之爭,凈玄是佛家人,必會出面制止,不如你修書一封入泰山,動之以情,請凈玄下山。”
“母后說的在理,只是凈玄大師數(shù)年前便已入定閉關,恐不會輕易”
太后擺手,“不過是些場面話,不試一試又怎會知道?!彼捯粢晦D,板正臉叮囑:“皇帝,這樁婚事只是為了拖延時間,萬事哀家都可妥協(xié),但帝梓元決不可誕下我皇室血脈!”
嘉寧帝嘴角勾起,露出一抹冷意,點頭,“母后放心,此事絕不可能?!?
太后見嘉寧帝亦有此意,算是暫時放了心。
短短一席話,太子的婚事便這么不咸不淡的定了下來。較真算起來,云夏之上歷代皇室,恐怕也只有大靖嘉寧這一朝,會有如此不甘不愿,卻又不得不迎娶一個女子的時候。
太子行轅招搖入了京城,卻未往東宮的方向行去,在長云街上拐了個道進了貴臣齊居的浩云街,圍攏的百姓心里雪亮雪亮的,想必太子殿下是要先送任將軍回府,這一對君臣,倒是君恤臣忠的楷模。
任府遙遙可見,得了消息的苑琴領著管家立在門前,儀態(tài)萬千,相比任安樂出行前,很是有了幾分溫華的氣度。一眾侍衛(wèi)肅穆而立,氣勢十足。
馬車停在任府門口,任安樂掀開布簾就要下車,挽袖被猛不丁地拉住,她回頭,韓燁望著她,目光沉沉:“安樂,你給我三個月時間,三個月后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我內力盡失,確實不能再勝任五城兵馬司一職,殿下此舉無錯,何須給臣交代。”任安樂笑著就要揮開韓燁的手。
韓燁抓得更緊,他靠近任安樂幾分,帶了幾近堅持的力度,聲音微重,“任安樂,我父皇執(zhí)掌大靖十幾年,心智之堅之狠遠非你能想象,你這性子張狂桀驁慣了,在我能護住你之前,別犯了皇家忌諱,給我好好活著?!?
這一聲警告突兀而荒唐。任安樂怔住,墨黑的眸子里滿是深意,她盯了韓燁半晌,笑得云淡風輕,“殿下多慮了,陛下一代仁君,厚待眾臣,臣深受隆恩,銘感五內,怎會去犯陛下的忌諱?!?
“如此便好?!表n燁收了眼底情緒,松開手,淡淡道:“你回府吧?!?
太子行轅已經在任府前停了很久了,大門前張望的老管家有些擔憂,正欲上前詢問,卻被苑琴制止。她立在門前,藏住眼底的情緒,沒好氣瞪了車轅上擠眉弄眼的苑書一眼。
突然,布簾被掀開,任安樂的藏青裙擺露出一抹顏色,苑琴精神一震走上前,纖弱的手臂甚至在苑書回過神前落在了任安樂身前。
迎上苑琴憂心忡忡的面容,任安樂朝她眨眨眼,順著她遞過來的手下了馬車。
任府大門被緩緩合住,韓燁掀開窗角布簾,瞥見一道墨綠的身影在大門里一閃而過,他嘴角露出苦澀之意,隨意朝后靠去,清淺的嘆聲在車內響起。
東宮昨日就已撤了守宮的御林軍,聽聞太子今日歸來,帝承恩一早便候在了書房前,左盼右盼得了太子御駕去了浩云街的消息后沖回沅水閣摔了一對青花瓷杯盞。若不是宮里有消息說她和太子的婚期已經定下,她少不得要為此事入宮和陛下陳訴一番。
待得知太子已經回了寢殿的消息后,帝承恩沒忍住擔心,領著侍女匆匆去了內宮。
帝承恩如今是皇家內定的太子妃,嘉寧帝對其圣寵有加,東宮內無人敢阻其腳步。她一路暢行無阻入了寢殿,正好瞧見韓燁在換紗布,胸前的劍傷猙獰可怖,她臉色一白,急急跑進殿。
“殿下,您受傷了!”帝承恩先是懸淚欲滴,忽而轉頭,掃向跟進來的張云和趙擎,眼底盛滿怒意,“你們是殿下貼身的侍衛(wèi),居然讓殿下受了重傷,該當何罪!”
兩人面面相覷,顧忌帝承恩的身份,急忙下跪請罪。心里卻在哀嚎,殿下為了任將軍受一掌一劍,可實在不單單是他們護衛(wèi)不利??!
“承恩,此事與他們無關?!表n燁抬了抬眼皮,避過帝承恩為她換藥的手,道:“化緣山上入了刺客,他們這次隨孤吃了些苦,無需再責難。”
帝承恩還沒碰到韓燁便被他躲開,神色一僵,她頓了頓,眼眶通紅,“殿下,您身子貴重,擔負萬民,日后萬不可再深入險境。即便是為了我,也要保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