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嫣當(dāng)年非要嫁給喬昀,她成婚前告訴我,喬昀是當(dāng)年給衣不蔽體的她,披了件狐裘的人。
她說席上無數(shù)郎君,或是國公爺昔日舊部,或是當(dāng)年也曾暗中戀慕過她的國公府門生,可是他們在席上個個齷齪不堪,沒有一個可憐她。
那幾年,她見到太多那些惡心事了,她跟我說,那天冰天雪地,她原本是不想活了。
那樣難堪的日子,真不如凍死了干凈。
可喬昀給她披了件狐裘,她突然覺得那個冰雪天里,有了一點點的溫暖,她說她就是拼了命,也得活下去,得再看一眼,那冰天雪地里的一抹暖陽若對她笑一笑,該是何模樣。”
嬤嬤聽得嘆息,想起當(dāng)初的李嫣,眼底有些酸。
皇后說著說著,卻笑了聲。
她轉(zhuǎn)頭,看向嬤嬤,眉眼的笑,帶著幾分嘲意。
“她嫁了如意郎君,生了一女,喬昀有本事,在國公爺死后,盡數(shù)繼承國公府當(dāng)年的人馬根基,且多年未曾納妾,即便只有一女,都不曾納妾生子。我原以為,李嫣是終于得償所愿了。
可是嬤嬤,當(dāng)年喬昀有次奉詔入京,我隨口提了句舊事。
你知道嗎,他說那不過是一件微末小事罷了,即便是阿貓阿狗,他也見不得凍死在雪中?!?
“嬤嬤,那對喬昀來說,不過是他光風(fēng)霽月的人生里,再不值一提的小事,卻偏偏能讓李嫣情根深種瘋魔到死?!?
皇后嘆息聲落,倚在床帳帷幔上,目光悵惘。
她是從未真正愛過什么人的,也不覺得情愛是什么要緊的東西。
世間癡男怨女,她只覺可憐可恨罷了。
那聽著皇后提起舊事的嬤嬤,也跟著嘆息。
“奴婢是覺得,人的瘋勁,怕是血脈里傳的。您可別忘了,當(dāng)年的李夫人,就瘋得厲害,李嫣不遑多讓,到如今明寧郡主,也是這般的脾性?!?
皇后聞抬眼,卻是搖頭:“李嫣是生了執(zhí)念罷了,她沒多少心眼子,只是后來見多了惡事,自己也做不得好人。明寧卻不一樣,她啊,既長了喬昀的玲瓏心,又似李嫣后來那般……唉,多行不義必自斃。至于那李夫人……她倒是不一樣,后來這些年,我每每想起李夫人,都覺她和旁人很不一樣,我從未見過那樣烈性的人,明明是個柔軟的深閨婦人,性子卻極為烈,當(dāng)年她的死,真是讓我心驚,這么多年了,云喬當(dāng)日要持簪自盡時,我便想起了李夫人的死……”
當(dāng)年皇后帶夫人去見那倒在雪地里的李嫣。
李夫人跌撞上前,行至李嫣跟前,抱著人起身。
她病中孱弱,卻還是把李嫣抱起,不肯假手于人。
李嫣已經(jīng)凍昏過去,沒了意識。
李夫人抱著李嫣,同皇后道謝。
而后抱在女兒,一步一咳,往國公府外走。
她似乎是想帶她的女兒離開國公府,皇后跟在她身后護著她和李嫣。
直到快要走出國公府大門,那位一身戎馬的國公爺,踏進了府門。
隨后,皇后被國公爺?shù)娜藥Я顺鋈ァ?
那天國公府所有的下人,死了個干凈。
殺不了的朝中臣子和國公爺昔日下屬門生,也都被勒令堵了口。
沒有人敢提,國公府的夫人,抱了個伺候賓客的下賤家妓要出國公府。
好像那件事,從未發(fā)生過。
不久后,國公爺入宮,為李嫣求了賜婚喬昀的圣旨。
很快,李嫣出嫁。
回門當(dāng)日,不知李嫣同母親說了什么。
女兒走后,李夫人要國公爺殺了除了最小的那個庶出子之外所有的兒子。
國公爺不肯。
當(dāng)晚,那位李夫人一把火燒了自己,去得干干凈凈。
她死后,國公府里的庶出公子,倒是都死了。
聽說都是國公爺殺的。
只最小的那個,悄悄扮作馬奴跟著李嫣喬昀去西北,保住一命,后來繼任國公府爵位,如今避居家中做了個閑散國公。
皇后說著李夫人,手撫著枕邊玉如意,想起從前那位權(quán)勢無二,幾乎壓在皇室頭上的國公爺。
那位國公爺是鄉(xiāng)野出身,身份極低,不過卻是個有本事的。
李夫人是他少時未發(fā)跡前的原配妻子,乃是一個郡縣的富商之女,下嫁于他。
夫妻恩愛情深,聽聞國公爺少時還曾立誓,此生絕不納二色。
可后來功成名就拜相封侯,位及國公權(quán)勢熏天時,他忘了他的諾。
他當(dāng)上國公的那年,妻子的兒子死了,他和夫人沒了獨子。
那年,國公爺年已三十七,李夫人也三十有五。
李夫人生子時難產(chǎn),傷了根本,太醫(yī)都說難再懷胎。
那時國公爺已是權(quán)臣,連皇帝也不能拿他如何,朝中隱隱猜測,他是存了改朝換代江山易主的心思。
無論是要改朝換代做那謀反的新帝,還是保持權(quán)柄做世代的權(quán)臣,可都不能沒有兒子。
于是,喪子三月后。
一個懷了孕的妾室進門。
也是那一年,國公夫人避居別院,不再見他。
開了這個頭。
之后就是無窮無盡。
數(shù)年時間,他醉心權(quán)勢,也有了一個又一個庶出子女。
只是偶爾想起年少時共患難執(zhí)手淚眼的結(jié)發(fā)妻子,心里終究還是有幾分遺憾。
他也曾去見過發(fā)妻,他想自己已經(jīng)夠?qū)Φ闷鹚?,是她太過善妒。
朝中官員,哪個不是妻妾成群,即便是尚了公主的駙馬,也是納妾的。
明明他只是為了子嗣才會納妾,絕不會讓任何一個女人越過她的地位。
甚至可以把孩子抱給她養(yǎng)。
為什么她竟介懷至此。
那時國公爺只覺得,是她悍妒成性。
年復(fù)一年,她始終不肯見他。
他在權(quán)勢宦海中浮沉,在一個又一個妾室房中睡了又醒。
明明權(quán)勢滔天,明明坐擁美妾幼子,始終覺得心底深處,空了一塊。
或許是他未曾功成名就前,她毀了另一個富家子弟的婚約,讓父母打了一頓,哭花了小臉說就要嫁他。
或許是他受人冷眼屈居人下時,她比他還委屈,也比他還篤定,日后他定能功成名就。
或許是,他與她的獨子離世那日,她哭紅的眼。
總之,他意識到,除了功名權(quán)勢之外,他也離不開她。
于是他踏足她避著他的別院,見到了數(shù)年未見的她。
她年歲漸長,早不是少女時嬌俏模樣,和國公府的那些妾室的好顏色已不能比。
可他還是覺得意動情迷。
時隔數(shù)年,他半逼半迫地在別院里和她重溫鸞夢。
不久,她查出有孕。
那時國公爺想,真是老天爺眷顧他。
若是個兒子,他此生真就無憾了,來日江山也好,權(quán)柄也罷,必定都為他們的兒子好生謀劃。
后來李嫣出生,是個女兒。
國公爺覺得遺憾,李夫人卻極為寵愛這個女兒,比之當(dāng)年對他們的第一個孩子,還有更甚。
左右也有旁的庶出子,女兒就女兒罷。
此后,國公爺對這個嫡出的小女兒,也比待府上那些個庶出的公子小姐好得多。
國公府里,李嫣是夫人和國公爺?shù)恼粕厦髦椤?
那幾年李夫人雖性子有些冷,時常排斥榻上同他親昵,旁的事卻都順著他,對府上妾室也極為賢良大度,全無當(dāng)年悍妒之氣。
國公爺自是滿意,只覺人生盡是快意。
也是,當(dāng)朝權(quán)臣功高蓋主,一步就是帝位。
賢妻美妾,得用的幾個兒子,嬌寵長大的小女兒,人生真是完滿。
直到一次意外,讓他知道了妻子的秘密。
原來,那避居別院的數(shù)年里,陪在妻子身邊的,是另一個男人。
那是當(dāng)年曾與李夫人議親,卻被李夫人拒絕的男人。
國公爺來到別院那次,李夫人用了避子湯。
可和那個男人的許多次,她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