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瞧出陳晉身上數(shù)不清的舊傷新傷,也看得出自己不曾踏足暗牢的這大半年里,是有人不斷在鞭打折磨他的。
端看那穿骨的鎖鏈,一瞧便知是被人拉扯貫穿無數(shù)次。
至于做這些事的人,要么是落井下石的暗牢守衛(wèi),要么就是此前能進出此地的趙琦。
可他看到了,卻沒有半分追究的意思。
是啊,怎么會追究呢。
他巴不得殺了眼前的人,巴不得踹碎他身上所有骨節(jié)。
無非是顧忌云喬,才一忍再忍。
蕭璟閉了閉眸,壓下眼底的血色戾氣。
一盆冰水,也灌在了陳晉處。
從頭到腳,渾身傷口都被冰水澆下,痛得他嘶吼。
卻因為虛弱至今,連聲音都低啞。
那冰水令他意識清醒,也讓他對疼痛的感知更加劇烈。
在劇烈的入骨的疼痛中,他睜開眼睛,看向了前方的蕭璟。
這次,不是那位國公府的世子,不是暗牢里動刑的下人,而是,那位好久不曾踏足此地的太子殿下。
他神色迷惘,下一刻驟然想起夢里那雙淚眼。
突然,意識到了,那不是夢。
他是真的看到了她的眼淚,而非幻夢中得償所愿。
陳晉猛地掙扎,昂起頭顱,看著蕭璟,急切地問:“她怎么了?你把她怎么了?”
她哭成那個樣子,她是不是為了他,和殿下鬧了起來。
殿下有沒有懲罰她,有沒有逼迫她。
有沒有威脅她。
有沒有讓她,一次次淚流。
他想問,他想知道。
即便話語未曾全然說盡,目光也一點點流出他的心思。
蕭璟本就冷沉的臉色,此時已近乎陰翳。
他咬緊下顎,抬步走上前,踩著地上污血,拎起陳晉破敗臟污不堪的衣領。
將人拽起,扔向一旁草堆上,視線冰冷凝視著他。
“陳晉,好好給孤講講,
講講你是怎么,讓她對你這般惦念這般掛心的。
是長安到姑蘇路上孤男寡女干柴烈火,還是在東宮內宅的齷齪私情,又或者,更早,從在揚州云家,養(yǎng)在深閨繡樓里的小姐和家中仆從私相授受開始。
你,又有憑著什么,能讓她這樣牽腸掛肚!”
即便是從前的沈硯,蕭璟都萬般介懷。
恨不能殺之而后快。
何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和云喬不清不楚的陳晉呢。
他自然是更加厭恨。
可偏偏,他這樣厭憎,幾欲將人千刀萬剮泄恨,仍顧忌著云喬,始終留了他一條命。
即便如此,她居然還會為他流淚,為他難過,為他痛苦。
又這樣舍不得他遭罪。
蕭璟心里戾氣四撞,目光極冷極寒。
那倒在草堆上,咳出一灘烏血來的陳晉,狼狽不已。
手撐著草堆,勉強搖頭。
嗓音沙啞如破鑼,艱難道:
“不,沒有,是我不知天高地厚,是我動了妄念,云姑娘沒有,她沒有,殿下,長安到姑蘇城,千里之遙,云姑娘始終守著男女大防,絕不曾和屬下有半分不軌,云姑娘天人之姿,奴才豈敢冒犯。東宮內宅里,是奴才暗中覬覦,引誘云姑娘私逃,當年在揚州云家時,更是奴才一廂情愿,云姑娘從不知曉。殿下,奴才原以項上人頭擔保,長安到姑蘇城一路,云姑娘始終身子清白?!?
他自己是男人,自然知道男人最介意什么。
蕭璟或許可以不介意云喬跟他之時并非處子,卻絕對會介意云喬在跟了他之后還讓旁的男人碰過。
所以他撐著最后一點意識,都在力圖為她證明清白。
如果當真注定此生都要在殿下身邊,一輩子養(yǎng)在深宮,靠著殿下恩寵過活。
那就一定,一定不能因為清白一事,在殿下心里存了刺。
陳晉畢竟是跟了蕭璟多年的親信,哪里會不明白殿下的心思。
他一聲聲地解釋,一聲聲地辯白。
蕭璟面色沉冷,聽著陳晉的語。
幾分信,幾分不信。
或許罷,或許長安到姑蘇那一路,他們當真謹守男女大防。
或許陳晉當真如他所不敢冒犯。
可是,若說陳晉只是一廂情愿。
蕭璟想起那幾乎哭昏過去的云喬,想起自己從陳晉那搜出的,云喬少年時的馬鞭子,怎么都無法信這話。
他閉了閉眸,再抬眼看向陳晉。
目光冰冷中,帶著幾分審視。
誠然,憑心而論,即便陳晉沒有那漠北王族的出身,他這個人,也是比沈硯好上千百倍的。
他待云喬萬分真心,為她舍命也不惜,前程都能不要。
這樣的人,即便少時出身再卑微。
那深居繡樓,看多了才子佳人話本的小女娘,也未必不會情動。
她后來嫁得沈硯那般不堪,自然就將她未出嫁春心懵懂的人,襯得千好萬好。
尤其是,經年后時移世易,竟還能與故人在東宮重逢。
又怎能不為那年少時無疾而終的縹緲情愛,更添幾分濃烈。
可到如今呢。
她身邊的人,不是沈硯,而是他。
他待她還不夠好嗎?
讓她還要這樣念念不忘舊情人。
蕭璟心底戾氣來回地撞,半晌后,他嗤了聲,看向陳晉道:
“你最好祈禱,你當真是一廂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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