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熱夏夜里,女娘口齒咬著手背,仍泄出幾分壓抑至極的哭聲。
她一直在哭,一直在流淚。
她坐在腳踏處,她趴在軟榻旁,她背脊顫抖。
窗外月色下,長身玉立的郎君,靜靜聽著那微弱卻又壓抑的哭音。
那哭聲里,有難過,有壓抑,有許多許多,屬于她的情緒。
只需站在此處,只需聽一聽那隔窗的哭音。
便該知道,今日瞧見那人,令她如何傷心,如何難過。
甚至不需要再聽跟著的護衛(wèi)仔細稟告方才她在暗牢外的神情姿態(tài)語情緒,蕭璟也能猜出大概。
跟著的管事宮人和護衛(wèi)立在一旁,個個眉眼低垂,不敢妄出一。
里頭的哭聲一陣一陣,始終不見停下。
而月光都已漸西沉。
一刻鐘,又一刻鐘……
許久后,蕭璟眉眼輕壓,低聲吩咐道:“吹根安神清心讓她睡去的香。”
香煙隔窗吹進內(nèi)室,過了會兒,那哭音終于停下。
蕭璟抬步走到門前,推開殿門入內(nèi)。
他闔上了房門,并未讓下人跟進來。
自個兒走到桌案前,點了盞燭火。
燭光微暗,讓內(nèi)室亮了幾分。
蕭璟緩步行至榻邊,手持燭火去瞧云喬。
她臉上淚痕斑駁,此刻貝齒還咬在手背上。
蕭璟蹙了蹙眉,伸手鉗制住她下顎,將她臉頰撐起,抽出了她咬著的手。
見那手背之上,已被牙齒咬出幾分血色。
牙印深深,夾著血痕,瞧著可憐極了。
蕭璟冷著臉,抽出帕子來,下意識想要給她擦那受傷血痕。
可帕子觸及她皮肉的那一刻,他動作驟然停住。
耳后似是自厭般,把那帕子砸回了榻上枕邊。
云喬伏在榻邊,昏睡后眉心仍緊蹙。
對周遭的一切毫無所覺,也不知道眼前人如何對她先憐又怒。
他舍不得她傷著疼了,瞧見她傷了本能的憐愛。
可下一刻意識到這傷是怎么來的,又是因誰而傷,卻又覺得自己憐惜她簡直是在犯賤。
她為旁人哭了這般久,幾乎要流盡眼淚,背著他咬著自己手掌,咬出血來都不知疼一般還不肯松。
他為何要對她憐惜對她不忍。
就該讓她疼著,臟著,痛著。
既然念著旁的男人,他還管她干什么。
蕭璟心里糾葛拉扯,視線又不經(jīng)意掃見了她手腕處。
那是旁人攥著她腕子弄出的紅痕,也是破了皮見了血的。
思及那宮人攥著她手腕把人拉進花叢枝葉下的情形,蕭璟眉眼更沉了幾分。
而后掌著燈燭,仔仔細細地將云喬從頭到腳查看了番。
自然也不出意外看到了她喉間被人掐過的痕跡。
他持著燈燭的手更加用力,指節(jié)泛出青白色,眉眼冷沉。
好得很,他養(yǎng)她自認萬般費心,從來舍不得她磕了碰了。
陳晉的人就是這么對她的?
蕭璟眉眼極冷,沒有拿燈燭的那只手,撫過云喬脖頸掐痕。
“云喬,你跟著他走的那些日子,哪里及得上東宮里錦衣玉食。亡命天涯東躲西藏,風餐露宿受盡苦頭,便是落腳姑蘇,也是要你日夜做繡活養(yǎng)活你和孩子。那樣的日子有什么好的?他又有什么好的?不過一段亡命天涯的日子,不過是市井瑣碎年月,有什么好讓你念念不忘?”
他話音裹著沉怒和不甘,落在寂靜的夏夜。
她不知是疼的還是怎么,在他手指觸到她皮肉的那刻,瑟縮的躲了下。
看著那脆弱纖細的脖頸,看著那青白色交織在皮肉上的,還不住跳動著的脈搏。
蕭璟眼眉沉黯,抿唇收回了手。
跟著吹滅燈盞,抬步出了內(nèi)殿。
殿門外候著護衛(wèi)和管事,見蕭璟人出來后,恭敬等著吩咐。
蕭璟立在屋檐下,回眸看了眼內(nèi)殿的方向。
“照常盯著,她要做什么不必阻攔,每日著人稟孤即可?!?
話落,抬步走遠。
留下兩個下人,靜靜立在檐下,待人走遠了才松了口氣,彼此對視了眼。
云喬今日之后會做什么,蕭璟在賭,宮人也在賭。
那暗牢之人的性命,到底重要到何種程度,娘娘會如何做,自是關(guān)乎到太子殿下今日之怒泄出之時是何等情形。
若是今夜之后,娘娘繼續(xù)若無其事的在東宮安生過日子。
或許殿下抬抬手,是能繼續(xù)保那陳晉性命的。
若是娘娘因為那陳晉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事。
屆時殿下雷霆之怒,殿內(nèi)的娘娘是殿下心頭肉自是舍不得傷了罰了,那陳晉,只怕下場比今日還慘。
畢竟是從前同僚,東宮的下人同陳晉也算老相識。
那護衛(wèi)思及此處,便有些可惜,搖頭輕嘆了句:“陳晉也是糊涂,為美色沖昏了頭腦,事到如今,連命都難保住?!?
管事宮人聞立刻沉了臉:“慎,陳晉是自己找死,落得如今這下場也是活該。但愿娘娘能看開些,莫因著個他損了和殿下的情分才好。”
語罷,二人都沒再說話,各自退了下去。
*
另一邊,東宮暗牢里。
燈火通明,血腥氣彌漫。
蕭璟久未踏足此地,甫一進門,便被血腥氣熏得蹙了下眉。
守衛(wèi)此地的頭頭忙迎了上來,畢恭畢敬。
蕭璟看了眼前頭,沒理會暗牢的人,徑直往關(guān)押陳晉的地方走去。
待到到地方時,瞧見牢房里的人,眉心微擰。
再思及云喬方才哭得那般厲害的模樣,面色更是難看。
“弄盆冰水來,把他潑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