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雙手沖江闊擺著，用很低的聲音說：“有事兒好商量……好商量……”

“謝謝胡叔，”江闊說，“麻煩您把電話發(fā)給我吧?！?

“衛(wèi)生問題不是小事，是什么情況？”大炮說。

老板的手擺出了殘影。

“我還不確定，”江闊說，“一會兒再給您電話，謝謝胡叔?！?

胡叔。

哪個胡叔。

段非凡站在江闊身后，斜眼兒往下瞅著江闊腦袋頂?shù)念^發(fā)旋兒。

胡振宇嗎？

大炮跟江闊不愧是發(fā)小，配合這么默契，江闊要冷不丁給他打這么個電話，他肯定反應(yīng)不過來。

掛掉電話，江闊看著老板：“你那個后廚，閉眼兒都知道通不過檢查?！?

“不是說馬嘯的問題嗎！”老板說，“怎么又扯到后廚了！”

“那就說馬嘯?！倍畏欠舱f，“工資，醫(yī)藥費，他腿燙成什么樣了你最清楚。”

“工資我也沒說不給?。　崩习逭f，“我就是讓他先回去歇著，他腿那樣也干不了活兒了??！”

“他得去醫(yī)院，”段非凡說，“醫(yī)藥費沒有，工資也沒拿到，他拿什么錢歇著？”

“醫(yī)藥費這個沒有醫(yī)院的單子我不能隨便他開個數(shù)我就給吧？”老板說，“再說了他說是我燙的就是我？他自己……”

“別又繞回衛(wèi)生問題了，叔?！苯煷驍嗨?

老板一口氣被他掐掉一半，憋得往旁邊椅子上踢了一腳。

“你今天就應(yīng)該送他去醫(yī)院，到了醫(yī)院，掛號看傷處理，要花多少錢不就清楚了么？”段非凡說，“現(xiàn)在你要就跟我們一塊兒送他去醫(yī)院，要不就先墊付，多退少補?！?

“墊付？”老板說，“我要是墊多了還要得回來么？”

“馬嘯就一個學(xué)生，”段非凡語氣緩了緩，“學(xué)校就在旁邊，他身份證你也應(yīng)該有復(fù)印件，真要是想要，他跑得掉嗎，去學(xué)校找輔導(dǎo)員，一句話的事?！?

老板沒說話。

“可以給你寫個收條，”段非凡說，“先把工資給了，一會兒我拿了他的收條過來，你把醫(yī)藥費墊了?！?

老板盯著他倆看了很長時間，不知道在想什么。

“行?！弊詈笏c了點頭，“別想給我耍什么花招，你們這些學(xué)生，我要搞你們，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他沖收銀臺后頭的一個大姐點了點頭：“工資給他結(jié)了?！?

“醫(yī)藥費先墊一千。”段非凡說。

老板非常不爽地哼了一聲。

“一會兒拿收條過來的時候，您也最好別有什么變動，”江闊說，“我要鬧起來，這個店也就一個月零花錢的事?！?

“挺橫？”老板看著他。

“不好意思，”江闊站了起來，“耽誤您今兒晚上生意了。”

老板愣了愣。

馬嘯打了電話過來：“工資轉(zhuǎn)給我了，你們到了嗎？先回來吧?！?

“你有腦子嗎，”江闊低聲說，“我們沒到這兒，工資能轉(zhuǎn)給你？”

掛了電話，他看了老板一眼：“工資到了，謝謝叔?！?

一幫人呼啦啦地從店里又卷了出來。

門口一堆看熱鬧的，幾桌被強行逃單的人居然沒走。

老板跟著出來的時候一看到他們，立馬指著：“你們沒結(jié)賬吧！”

大家瞬間一哄而散。

“有本事以后也別來我這兒！”老板吼著，憋著的火這會兒一通爆發(fā)，“讓我看見你們一次，削你們一次！一群不要臉的窮逼！”

“散吧，”段非凡跟市場幫背景板們說，“謝謝了，回去請你們吃飯。”

一幫人笑著又聊了幾句，一塊兒往市場那邊走了。

江闊看了一眼站在門口對他們怒目而視的老板，把車原路開下了人行道：“要沒這個坡，我剛只能停在路邊?！惫P趣庫

“這坡再陡點兒也只能停路邊了吧?！倍畏欠舱f。

“嗯，”江闊點點頭，又回頭看了一眼，“那些人，不用派點兒好處費什么的嗎？”

段非凡轉(zhuǎn)頭看著他：“我回去請個飯?！?

“就行了？”江闊說。

“可能市場圈和你們懸浮圈規(guī)矩不太一樣，”段非凡說，“我要給錢，會挨罵的。”

“不管怎么說，比我想象中的要順利，”江闊手指在方向盤上敲著，“我還想著不行就報警了，馬嘯不是不想鬧得太大嘛。”

“一會兒把醫(yī)藥費拿了，就算弄完了。”段非凡說。

“他不會賴賬吧？”江闊皺皺眉。

“應(yīng)該不至于，開門做生意的，”段非凡說，“本來以為馬嘯就那么打發(fā)走完事了，結(jié)果來這么一通，他也不想折騰得生意沒法做。”

江闊笑了笑。

“關(guān)鍵也摸不清你底細，萬一監(jiān)管局真天天來查，他就真干不下去了?！倍畏欠部粗?，“你跟大炮經(jīng)常這么配合嗎？”

“也不是，”江闊說，“這種事頭一回配合，主要是一塊兒十幾年了，相互給打個掩護撒個謊什么的沒少干，一聽稱呼不對，就知道得配合了?！?

“闊叔，”段非凡說，“燙傷去醫(yī)院的話，得備著多少錢啊？”

“看燙傷的程度和面積，”江闊粗著嗓子，“你先準備個兩千塊吧?！?

段非凡笑了起來。

“怎么樣，”江闊說，“配合不錯吧？”

“嗯?！倍畏欠颤c點頭。

回到宿舍的時候，丁哲正站在107門口打電話，看到他倆進來，放下手機喊了一聲：“你倆不會已經(jīng)吃完了吧！”

“正好，”段非凡說，“一會兒跟我們?nèi)マk個事兒。”

江闊先回119讓馬嘯寫收條，段非凡和丁哲進了107。

還沒走到119，就聽到丁哲的聲音：“我靠我說了我馬上就到，這事兒居然沒叫我！”

馬嘯還在屋里發(fā)愣。

“寫個一千塊的收條，”江闊說，“然后去醫(yī)院，錢不夠我先借你，到時拿著醫(yī)院的單子去跟那個老板算賬?！?

馬嘯沒說話。

“寫啊。”江闊說。

馬嘯低頭抹了一把眼睛。

“你別??！”江闊后退一步指著他，“憋回去！我最怕有人在我面前哭，我不知道怎么勸！”

馬嘯轉(zhuǎn)身趴到桌上，開始寫收條。

“一式兩份，寫上先收了這一千，超出部分按醫(yī)院收據(jù)多退少補?！苯熣f。

馬嘯點了點頭。

去店里拿醫(yī)藥費的時候，馬嘯一路沉默著，時不時抹一抹眼睛。

丁哲仿佛錯過了一次團建，為了補上，他進門就架著個膀子，眼睛擱腦門兒上四處晃悠。

老板對于收條還要一式兩份還得往上簽字很不爽，但好容易進來兩桌吃飯的，丁哲來回在這兩桌之間穿梭，甚至彎腰湊過去看了看人家的菜，引來客人對老板管理不善的咒罵。

為了不再次影響生意，他不情不愿意地簽了字，讓收銀給了馬嘯一千。

“肯定用不了這么多，”他敲著桌上的條子，“肯定用不了。”

“那最好，”江闊說，“多了我們肯定退，少了我擔(dān)心你不補?！?

“走吧?！倍畏欠舱f。

“慢慢吃啊各位。”丁哲愉快地伸了個懶腰，舉著胳膊走了出去。

“你怎么去醫(yī)院，”段非凡出了門之后問馬嘯，“要不要……”

“我知道怎么去。”馬嘯說。

“行，那別耽誤了，”段非凡說，“趕緊去吧，別省，該怎么處理怎么處理，該拿什么藥就拿，別怕超了他不補，肯定能拿著?！?

“嗯?！瘪R嘯應(yīng)了一聲。

然后突然彎腰鞠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躬。

“嘛呢！”段非凡嚇了一跳。

“不至于啊，不至于?！苯熣f，都怕他腦袋會撞到傷口上。

馬嘯沒再說話，轉(zhuǎn)身快步往公交車站的方向走了。

“他不打個車嗎？”江闊說。

“又沒要著交通費，”段非凡說，“他沒走著去都是因為腿太疼實在走不動?！?

“走吧，吃飯去，”丁哲說，“我請客啊，我一回家立馬就過來了?！?

“你們不是自駕去了嗎？”段非凡說，“你是不是半道讓你媽趕回來了?！?

丁哲一通樂：“別提了，一會兒吃著跟你們說，走走走，吃頓雙親不認去?！?

丁哲在前頭帶路，不知道給誰打著電話，邊說邊樂，心情非常美好的樣子。

江闊和段非凡跟在后頭，一直沒說話。

馬嘯的事到這兒就算基本解決了，挺快的，本來沒什么感覺，但剛才馬嘯那個腦袋撞腿的大禮突然讓他有些感慨。

說不上來的心酸。

一個月的工資，加上醫(yī)藥費，一共就兩千多塊錢，他手機換個屏的價格，而且要不是實在沒辦法，他是會買個新手機的，那就更沒數(shù)了。

但馬嘯抹了眼淚，還行了大禮。

他突然就有點兒不好受。

他并不是不知道有很多人過得并不容易，但那跟親眼看到自己舍友的艱難相比，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怎么了？”段非凡低聲問。

“有點兒難受，”江闊也低聲說，“有點兒堵。”

“現(xiàn)在不是應(yīng)該快樂嗎，幫馬嘯解決困難了?！倍畏欠舱f。

江闊搖搖頭：“不是這個?！?

“你就想著這個就行了?！倍畏欠残π?，把胳膊搭到他肩上摟了摟。.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