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城柱的戰(zhàn)車是重點阻攔對象，從進(jìn)入射程范圍里開始，顧九思的就讓人不斷射殺著送戰(zhàn)車的人，戰(zhàn)車在戰(zhàn)場上行動得舉步維艱，幾乎是每挪動一步就是用人命在換。然而到了夜里，因為視野不佳，撞城柱終于還是來到了城門口。

第一聲撞城門的聲響起來時，顧九思就知道不好，他連忙抽調(diào)兵力，到城樓下待命。

城樓下是有兩個小城門，幾乎只能容得下一人通行，進(jìn)入小城門之后，大約五丈開外，才是主城門。顧九思讓人將主城門開了條縫，將精銳調(diào)到城門處去，只等著人最外層的城門一破，就直接肉搏，守在小城門處開戰(zhàn)，用人墻擋住對方的進(jìn)攻。

而撞城門的聲音響起時，柳玉茹正在清點著兵器的數(shù)量，她回過頭去，驚恐道：“什么聲音？！”

“怕是撞城門了。”筆趣庫

印紅也有些害怕，柳玉茹聽到這話，咬了咬牙，將賬目交到蕓蕓手中，同蕓蕓道：“我去看看?！?

說著，柳玉茹就沖了出去。

她一路沖往城門，看見城樓下士兵已經(jīng)亂成一片，她上了城樓，便見到顧九思正拿著刀在殺敵。血肉橫飛之間，她整個人都在顫抖，可她讓自己努力鎮(zhèn)定下來，她掃了一眼，便發(fā)現(xiàn)周邊傷員在不斷增加，然而許多傷員負(fù)傷后根本來不及立刻下城樓。

后勤太少了。

柳玉茹立刻明白，她仔細(xì)看了一下情況，趕緊下了城樓，她一路跑回去，一面跑一面拍響了路上街道的門，大聲道：“各位鄉(xiāng)親父老，望都有難，大家出來幫幫忙！”

她拍打著大門，一開始沒有幾個人開門，但隨著第一家開了門，越來越多人開了門，走出來。

柳玉茹喘著粗氣，看著走出來的人，大家面上都憂慮又茫然，柳玉茹掃了一眼周圍，認(rèn)真道：“各位，如今大敵在外，僅憑顧大人和士兵是攔不住他們的，我懇請各位，男子上城樓作為將士聽候差遣，女子隨我去搬送傷患。”

所有人聽著這話，都有些遲疑，柳玉茹明白他們在想什么。

上戰(zhàn)場，那畢竟是豁出命的事情，她咬了咬牙，忍不住道：“你們以為你們現(xiàn)在縮著就沒事嗎？！梁王那樣的人，今日若是破城，你們信不信今日望都上上下下，一個都留不了！”

“這……這也不一定吧。”

有人小聲道：“顧大人若是降了……”

“降了梁王也不會留我們！他為什么要打望都？不要錢財，不要女人，他打下望都來專門賑濟百姓當(dāng)一代仁君嗎？！”

柳玉茹大吼出聲來：“你們是沒見過長城外被北梁掠奪的城鎮(zhèn)還是不知道梁王攻打東都時屠了多少城？花了那么大力氣打下望都，你們還以為自己能平平安安，做你們的青天白日夢！”

聽著柳玉茹的話，所有人猶豫了，柳玉茹點著頭：“行，我明白，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說著，她從懷里猛地抽出銀票來，大喝出聲：“那我們花錢雇你們，今日上城樓去，上城樓看看那些將士為了護(hù)著你們是怎么出生入死，看看我丈夫為了護(hù)著我們是怎么拿了命在拼！你們提起刀，斬殺一人一兩銀子，隨我抬傷患每人十文，去不去！”

“我去！”

人群中一個大漢突然出聲，他站出來，大聲道：“柳老板，你也不用說錢不錢的，若我活著，這都是我應(yīng)當(dāng)?shù)?，不必給錢，若我死了，你就把錢給我娘子和我老娘吧?！?

“你若死了，我會好好安置她們，保證她們一輩子衣食無憂?！?

柳玉茹果斷開口，旁邊一個老太婆哭著沖出來：“不要，兒啊，戰(zhàn)場兇險……”

“娘，”那大漢拍了拍老太婆的手，平靜道，“我這是去保護(hù)您和我的妻兒，您別操心?！?

“我也去?！?

那大漢話剛說完，站在他旁邊的女子就走上來，她將身邊的孩子交給身后的老太太，抬眼看著旁邊大漢道：“若你出事了，我也會把你抬回來?！?

大漢笑了笑，有人開了頭，周邊越來越多人響應(yīng)站出來。

柳玉茹看著他們，連連點著頭，她說不出是什么感覺，就覺得有莫名的情緒涌上心頭，酸澀堵在喉嚨。她退了一步，朝著大家鞠躬，認(rèn)真道：“玉茹在這里，感謝各位。”

“柳老板說笑了，”有人道，“這本也是我們的望都城，您和顧大人為我們做的，我們都記在心里呢?！?

柳玉茹聽著，她忍不住笑了，她突然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隨后安排了那大漢道：“麻煩你們挨家挨戶去叫人，組織人來，男女分成隊，若女子會武的，也跟著男人一起去。我這就去清點兵器，你們?nèi)菢欠较蛉ィ視е鬟^來發(fā)放給大家?！?

說完，柳玉茹便跑回兵器庫，讓印紅帶上所有兵器，全都去了城樓方向，而后又帶了藥材、大夫一起，在城樓不遠(yuǎn)處搭建了棚子。

所有人在柳玉茹的指揮下，井井有條領(lǐng)了自己需要的東西，女人們穿上白色的布裙，隨身帶上救命的藥材，抬著擔(dān)架。男人們和比較強壯的女人穿上簡單的鎧甲，提起了兵器。

這一切不到半個時辰就結(jié)束，而這時最外層的小城門終于被攻破，顧九思趕緊調(diào)了一千人下去，城墻上的搶登攻勢沒消停，顧九思刀都砍鈍了三把，顧九思調(diào)令剛發(fā)下去，葉世安就沖了上來，著急道：“九思，人不夠用了?！?

“什么叫人不夠用了？”

顧九思將一個士兵一腳踹翻下去，葉世安急促道：“現(xiàn)在四面都在被圍攻，另外三側(cè)各有三千人守城，剩下七千人都在東城，我們已經(jīng)收了四千傷員，如今城門處一千，城樓上兩千，我們根本沒有人抬傷員！”

“九思！”

話剛說完，顧九思就聽到柳玉茹的呼喚，他和葉世安同時回頭，就看著柳玉茹帶著人，扛著擔(dān)架上來，柳玉茹站在最邊上，而女人們已經(jīng)抬著擔(dān)架上了城樓，井然有序抬起傷員，在印紅指揮下送下去。

顧九思和葉世安都愣了愣，柳玉茹手放在身前，微笑著道：“我怕你們?nèi)耸植粔?，就帶著城里的百姓來幫忙了?！?

“莫怕，”柳玉茹聲音柔和，讓人想起揚州春日下輕搖的柳枝，“城里有二十萬百姓，我們都在?！?

聽到這話，不僅是顧九思和葉世安，便就是在旁邊射箭的將士，都在那瞬間熱淚盈眶。

“好?！?

顧九思沙啞出聲，他看著柳玉茹，月光下的姑娘，美好得有那么幾分不真實。

他突然覺得自己這一生太幸運。

能遇見這個人。

他忍不住笑起來。

“我不怕?！?

他身后有望都二十萬百姓，有柳玉茹。

哪怕面對千軍萬馬，他都不怕。

百姓的加入，瞬間緩解了梁王在人數(shù)上的優(yōu)勢。

雖然這些百姓都沒受過專業(yè)的訓(xùn)練，可是士兵夾雜著百姓，借助著城門和城墻的優(yōu)勢，居然就沒讓梁王的軍隊再上前一步。

天一點一點亮起來，顧九思和沈明一個守著城墻，一個守著城樓，而柳玉茹和葉世安坐鎮(zhèn)后方，有條理的指揮，保證兵器補給和最大限度的救助著傷員，極大降低了死亡率和傷殘率。

一開始的惶恐不安，隨著天亮起來，逐漸變成了斗志昂揚。

望都城不會輸。

那一刻，所有人都堅信著，只要顧九思在，只要柳玉茹在，望都絕不會破，更不會輸。

砍殺聲，廝殺聲，軍鼓聲。

所有聲音交織在這個清晨。

當(dāng)太陽自東方升起，遠(yuǎn)處傳來了地顫。

秦泗是最先發(fā)現(xiàn)的，他急忙同梁王道：“王爺，有大軍來了！”

“怎么可能？”

梁王不可思議出聲。然而也就是這一刻，遠(yuǎn)處山頭，“周”字大旗在陽光下獵獵招搖而來。

顧九思站在城樓，看見那個“周”字，忍不住揚起嘴角。

周燁在最前方，他身邊帶著個身材嬌小的人，看上去似乎是個女將。

他們騎著馬，喊殺著狂奔而來，也就是這時候，沈明高喝一聲，猛地駕馬沖了出去！

周燁的軍隊從后面包抄，沈明帶人從城內(nèi)沖出去，和周燁兩面夾擊。梁王軍隊當(dāng)即就被包圍起來。顧九思站在城樓上，看著梁王的軍隊被周燁和沈明合力圍剿，他手里提著刀，穿著已經(jīng)被鮮血徹底染成紅色、破破爛爛的長衫，靜靜注視著這一切。

而這個時候，他聽見身后傳來動靜，柳玉茹穿了一身紅色白底的長裙，裙子上落著白梅，頭上戴著他曾經(jīng)送給她的鳳凰步搖，手里抬著托盤，用托盤端了酒。

風(fēng)卷著冰粒吹過來，她的頭發(fā)在風(fēng)中輕輕招搖，顧九思靜靜注視著她，忍不住笑起來：“穿得這樣好看，是做什么？”

“我想著，城若守得住，應(yīng)當(dāng)慶賀，自然要穿好看些。若守不住，共赴黃泉，也當(dāng)穿的好看些?！?

柳玉茹抿唇笑了笑，端著酒走到他面前，她將托盤放到城墻上，倒了兩杯酒，而后她遞了一杯酒給顧九思，歪頭笑道：“郎君第一場勝仗，當(dāng)舉杯慶賀才是?！?

顧九思從她手里拿過酒杯，他低頭看著酒杯笑了笑，玩弄著酒杯，抬眼看著面前舉著杯子的柳玉茹，他的眼里，落著晨光，落著山河，落著她。

美得驚心動魄，讓人沉淪難收。

柳玉茹微微一愣，就看顧九思伸出手來，舉著杯子挽過她的手，成了交杯的姿勢。

“我本想再舉辦一次婚禮，補齊我們喝的這一次交杯酒。可如今卻發(fā)現(xiàn)，沒有任何時候，比此刻更合適了。”

“三尺有靈，天地作證，”顧九思認(rèn)認(rèn)真真看著她，“你是我的妻子，柳玉茹?！?

“日月昭昭，山河為媒，”柳玉茹看著顧九思，含著笑，眼里卻也滿是認(rèn)真，“你是我的丈夫，顧九思。”

顧九思看著她，輕輕笑了：“我說我這輩子，只會有你一個人，你信嗎？”

“你不必說，”柳玉茹柔和開口，“我等著看這一輩子，便知道了?！?

聽得這話，顧九思朗笑出聲來，他和柳玉茹一起低下頭，將唇放在酒杯上。

陽光徹底升起來，落在他們身上，他們同時飲下這杯交杯酒，而后得見天光破云，灑滿人間。.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