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王平章略感詫異,他若取了揚(yáng)州,和洛子商便是死敵,柳玉茹只有這一個要求,對于他來說實(shí)在是簡單至極。
王平章不由得道:“就這?”
“還有,”柳玉茹繼續(xù)道,“以后柳氏商行在揚(yáng)州免稅賦,所有揚(yáng)州官家采買,先選柳氏商行,柳氏商行做不了,才能選擇其他商行。當(dāng)然,我不會虧待王先生,”說著,柳玉茹放輕了聲音,“到時候,凡是官家的活計,我與王先生按照利潤,三七分成。我七,王先生三。”
王平章不說話,他思索了片刻,柳玉茹慢慢道:“王先生可以好好想想,我給王先生錢、給王先生兵,扶著王先生成為幽州的管事,日后還與王先生三七分成,王先生可謂空手套白狼,如果王先生不愿意,我換一個人,也未嘗不可。”
有錢有兵,王平章的確不是她唯一的選擇。王平章掂量了片刻,點(diǎn)頭道:“成。”
“口說無憑,”柳玉茹冷靜道,“還是立下字據(jù)為好?!?
一說立字據(jù),王平章便有些猶豫,柳玉茹見他不說話,徑直道:“既然王先生不愿意,不如送客吧?!?
“好?!蓖跗秸陆K于開口,柳玉茹即刻讓人送了紙筆,和王平章把字據(jù)立下。
立好字據(jù)后,陳尋送著王平章出了客棧,揚(yáng)州小雨還沒停歇,王平章和陳尋告別后,上了馬車。等王平章一上馬車,下人立刻道:“先生,您立了字據(jù),萬一他們拿著字據(jù)去蕭鳴那里揭發(fā)了您,這可如何是好?”
“不會?!蓖跗秸?lián)u搖頭,“如今幽州和東都對峙在際,你以為這位夫人這么大老遠(yuǎn)來揚(yáng)州做什么?扳倒洛子商,才是他們最重要的。”
“那……葉家與顧九思同氣連枝,王大人死于葉韻之手……”
那下人說著,看了一眼王平章,王平章笑了笑:“最重要的是什么?”
“啊?”
下人愣了愣,王平章靠近他,小聲道:“是錢?!?
說著,王平章便笑了起來。
陳尋送走王平章,回了客棧,柳玉茹和印紅望萊正在商量什么,陳尋走進(jìn)屋內(nèi),頗為不安道:“玉茹,你說我們扶了王平章,他會不會是下一個洛子商?”
“不會?!?
柳玉茹喝了口茶,抬眼看他:“不還有你嗎?”
陳尋愣了愣,柳玉茹轉(zhuǎn)過頭,同望萊吩咐道:“去給九思消息,讓他撥一隊人馬過來。”
“您如今打算怎樣?”
望萊試探著出聲,柳玉茹聽著滴漏的聲音,慢慢道:“留些時間給王平章布置。水香,你的人給姬夫人引薦一下陳先生。陳尋,你到了姬夫人面前,需刻意討好她,然后與她說說洛子商在東都的情況,然后告訴姬夫人,洛子商,”柳玉茹抿了抿唇,終于還是道,“愛慕于我?!?
聽到這話,所有人全都看向柳玉茹,柳玉茹繼續(xù)道:“等九思兵馬到揚(yáng)州,我們這邊仿造洛子商的信物,王平章與陳先生布置得差不多后,我便帶著錦兒,以洛子商妻女之名投奔蕭鳴。蕭鳴必然會給信到東都詢問洛子商,信件飛鴿傳書,來往約有兩日,便就是這兩日,我會激怒姬夫人,王平章再說動姬夫人與她聯(lián)手,一起殺了蕭鳴。蕭鳴死后,揚(yáng)州必亂,這時候顧九思兵馬陳兵在外震懾,王平章和陳先生的人在內(nèi)清理,不出一夜,是降是殺,揚(yáng)州便有定奪?!?
“明白?!?
望萊恭敬出聲,隨后便出門去給顧九思消息。
等望萊出去后,陳尋跪坐在一邊,頗有些忐忑道:“我怕王平章與我這邊沒有這么多人馬?!?
“你以為王平章和我要這么多錢做什么?”柳玉茹看向陳尋,似笑非笑,“有錢能使鬼推磨,就看你會不會花這錢。王平章必然是重金賄賂揚(yáng)州將領(lǐng)去了,他會,你不會嗎?除了將領(lǐng),那些貧苦百姓,山賊土匪,總有拿錢辦事的人吧。你要實(shí)在找不到人,不妨去三德賭坊問問?”
陳尋愣了愣,隨后似是醍醐灌頂一般道:“我明白了,我這就去想法子!”
柳玉茹的消息還沒到幽州,幽州舉事的消息卻已是傳遍天下了。
但周高朗并沒有宣告舉事的消息,他的舉動非??酥?,他只是集結(jié)了幽州的兵馬,以極快的速度拿下了冀州與幽州接壤的邊境四城,然后陳列在了邊境上。
之后他沒有再往前一步,所有人都在揣摩著周高朗的意圖,天下都觀望著局勢,似乎都不清楚,周高朗此舉是在圖謀什么。
但東都之內(nèi),洛子商和范玉卻比所有人清楚周高朗的意思。周高朗的密信傳到了東都,上面清清楚楚寫明,只要范玉交還東都內(nèi)所有周家家眷,他便即刻退兵,從此駐守幽州,以報君恩。
密信到了范玉手中,由洛子商念給范玉,范玉聽完密信后,他冷笑出聲來:“以報君恩……以報君恩,他怎么敢違背圣令,殺朕使者,還當(dāng)著天下的面兵發(fā)冀州!這亂臣賊子,哪里是來求朕,分明是要反!”
“陛下息怒,”洛子商恭敬開口,“此事尚有轉(zhuǎn)機(jī)。”
“什么轉(zhuǎn)機(jī)?”范玉冷眼看過去,洛子商溫和道,“如今我們唯一能牽掣周高朗的,便是周家人,今日我們把周家人給了周高朗,那周高朗必然立刻舉旗謀反,我們便再無還擊之力了。”
“朕知道,”范玉有些不耐煩道,“別說廢話?!?
“陛下,劉行知如今還在益州?!?
“所以呢?”
“如今大夏內(nèi)亂,劉行知不會坐視不理,他必然會兵發(fā)大夏,咱們把周高朗調(diào)到前線如何?”
聽到這話,范玉抬眼,看著洛子商,皺眉道:“你什么意思?”
“如今大夏與南國交界處,都是當(dāng)年先帝精銳,他們對如今東都局勢大多只了解一個大概,陛下不如此時將前線兵馬全部調(diào)回東都,這樣一來,周高朗若打算強(qiáng)取東都,陛下也算有所應(yīng)對。”
“那前線怎么辦?”
范玉有些猶豫,洛子商笑了:“讓周高朗去呀?!?
“他要周家人,咱們不是不給,讓周高朗去前線,擊退外敵之后,我們就還人?!?
“還人之后他還不是要反!”
范玉怒喝:“你這什么餿主意!”
“還人之后,周高朗兵馬還剩多少呢?”
洛子商眼中意味深長:“陛下,到時候,陛下兵馬在東都,揚(yáng)州在旁側(cè),周高朗前方是劉行知,他和劉行知兩敗俱傷,我們再從背后圍攻,周高朗三面環(huán)敵,他周家人還不還,還重要嗎?”
聽到這話,范玉愣了愣,片刻后,他不由得道:“他若是不去呢?”
“不去前線,陛下不更該召集諸侯,回東都與周高朗決一死戰(zhàn)嗎?”
洛子商理所當(dāng)然道:“難道陛下以為,前線諸侯不幫忙,以如今東都兵力,還能和幽州一戰(zhàn)不成?而且,如今江河還不知去向,如今的東都,怕也并不安穩(wěn)?!?
洛子商這些話,讓范玉憂慮起來,他心中惶惶不安,洛子商繼續(xù)道:“陛下,前線抽回來,也就損失幾城而已,到時候我們屯兵東都,我讓揚(yáng)州從后協(xié)助東都,前后夾擊周高朗,再派人與劉行知議和,劃一州給劉行知,陛下收拾了周高朗,坐穩(wěn)了皇位,修生養(yǎng)息,再圖大事。陛下仁德,顧全大局,可萬萬不能為了大局,送了自己性命啊?!?
聽到這話,范玉慢慢穩(wěn)下心神來。
洛子商說得不錯,把他父親的舊部都召回來,丟個前線,比讓他用東都兵馬直接面對周高朗要好得多。
他想了想,點(diǎn)頭道:“就按你說的辦,把南邊前線將領(lǐng)楊輝、韋達(dá)誠、司馬南都領(lǐng)兵召回東都來,再把周家人送到冀州去,給周高朗看一眼,讓他乖乖到前線去?!?
“陛下英明?!?
洛子商得了范玉首肯后,便退了下去,他走出殿外,吩咐人將信息逐一往外送出去,隨后同鳴一低聲道:“我們的打算,你找個人,私下透漏給周家人,尤其是周燁的夫人,那個秦氏?!?
聽到這話,鳴一有些不解:“您這是做什么?!?
“再給南帝一個消息,”洛子商慢悠悠道,“一切已按計劃行事。等東都與周高朗對峙,他即刻攻打豫州?!?
鳴一并不意外,他點(diǎn)點(diǎn)頭,退了下去。
洛子商站在宮欄邊上,眺望宮城。
相比劉行知和范軒,揚(yáng)州不過彈丸之地,無論他們誰贏了,他都無法立足。
范軒兵強(qiáng)馬壯,又有賢臣輔佐,假以時日,劉行知必敗,一旦打破這個平衡,揚(yáng)州也就完了。
他得有一個時機(jī)。
從入東都,修黃河,毀內(nèi)閣,到如今收網(wǎng)……
雖有差池,也無大礙。
洛子商盤算著,慢慢閉上眼睛。
風(fēng)夾雜著雨后水潤撲面而來,洛子商聞著雨水的氣息,便想起揚(yáng)州碼頭那場細(xì)雨。
顧九思在幽州,柳玉茹呢?
他想——在顧九思身邊,真是埋沒了她。
如果她能活下來,如果她愿意活下來……
洛子商思緒戛然而止,他睜開眼睛。
如今的時局,他不能再想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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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洗刷而過,各地靜候消息。鴿子一只一只飛入鴿棚,仆人從鴿子上取了消息,一一送往書房。
書房之中,顧九思翻著書卷,正看著地圖,沈明坐在他周邊,靜靜看著地圖,顧九思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在看什么?”
“我在想,”沈明皺著眉頭,“大夏這么大動靜,周邊各國,尤其是劉行知,沒有想法嗎?”
“幽州緊靠北梁,你和周大哥在這一年,已經(jīng)將北梁打垮,他們暫時無力行軍,加上如今兩邊也算安穩(wěn),暫時不必憂慮。”
沈明點(diǎn)點(diǎn)頭,顧九思接著道:“而劉行知,他向來謹(jǐn)慎膽小,南境是大夏三員大將,又有天險所守,我們這邊不亂到徹底,劉行知便不敢動。若我們這邊真打起來了,他也很難立刻破開前線防守,就算他真的破開了前線防守,我們也應(yīng)當(dāng)已平定東都,屆時,便是兩國正式交戰(zhàn)了?!?
“若兩國當(dāng)真交戰(zhàn),”沈明湊上前去,認(rèn)真道,“我們有幾成把握?”
顧九思聽著,沉默了片刻后,慢慢道:“先帝南伐之心一直都在,軍備士兵都有準(zhǔn)備,黃河修好之后,水運(yùn)暢通,無論糧草士兵,補(bǔ)給都十分及時,我們的士兵將領(lǐng),都在幽州戰(zhàn)場與北梁打磨過,與劉行知這樣的土霸王相比,可說是兵強(qiáng)馬壯,當(dāng)真要打,大夏并無畏懼?!?
聽到這話,沈明舒了口氣,顧九思低著頭,看著桌上的地圖,聽沈明道:“那便還好了?!?
“但還有一種最壞的可能。”顧九思慢慢出聲,沈明抬頭看向顧九思,有些緊張道:“什么?”
顧九思沒有說話,便就是這時,外面?zhèn)鱽硎绦l(wèi)匆匆抬了一卷信紙過來,送到顧九思面前道:“東都來的消息。”
“呈上?!?
顧九思忙伸出手去,拿了那一卷信紙,他匆匆掃過后,皺起眉頭,沈明旁邊打量著他:“九哥,信上怎么說?”
“周家家眷,已從東都出發(fā),被送往冀州。”
“他們打算還人了?”沈明高興開口,顧九思沒有出聲,他想了想,卻道,“讓人去查,不惜一切代價,營救周家家眷。”
得了這話,侍衛(wèi)恭敬下去。沈明立刻道:“我去吧。”
顧九思抬眼看著高興的沈明,他抿了抿唇,隨后道:“你有其他要做的事?!?
“什么?”
沈明沒有說話,顧九思放下手里的信,他站起身來,慢慢往外走去。
長廊之外,天空烏云密布,似是風(fēng)起云涌,顧九思站在長廊外,看向東都的方向。
他心中有一條脈絡(luò)逐漸清晰起來,他似乎是看見了范軒曾經(jīng)描繪下的一切。
留洛子商在揚(yáng)州,整理國庫,修黃河,平永州,讓柳玉茹發(fā)展柳氏商行,將周家安置在幽州……
他不知道范軒是有意,還是無意,但是他所做下的一切,似乎都在解決這今日他們所面臨的一切。但范軒畢竟是人,有太多變數(shù),他始終沒有猜到,他的兒子,竟然是這樣一位帝王。
顧九思閉著眼,好久后,他慢慢張開了眼睛,終于出聲:“你準(zhǔn)備一下,明日,你就去揚(yáng)州?!?
“明日?”
沈明有些意外,顧九思點(diǎn)點(diǎn)頭,隨后什么都沒解釋,只是道:“去休息吧,我去找周大哥?!?
顧九思說完,便往周燁的房中走去。
周燁正在房里帶著孩子,周思?xì)w在床上爬來爬去。周燁面無表情看著他,似是有些疲憊。
顧九思通報后步入房中,看見周燁坐在床上,他叫了一聲:“大哥?!?
周燁恍惚中回神,他轉(zhuǎn)頭看向顧九思,苦笑了一會兒道:“九思?!?
“今日我得了消息,說嫂子和周夫人、周小公子已經(jīng)被押送往冀州路上,按著時間推算,再過兩日,他們就會到達(dá)臨汾。”
聽到這話,周燁明顯是有了幾分精神,有些不可置信道:“范玉答應(yīng)放人了?”
“怕是有條件?!?
顧九思徑直開口,周燁僵了僵,片刻后,他鎮(zhèn)定下來,轉(zhuǎn)頭看見周思?xì)w道:“那也無妨,只要能談,便是好的?!?
“若我沒猜錯,”顧九思平靜道,“劉行知或許會在此時進(jìn)犯,他們會將豫州前線抽調(diào)回東都駐防,然后以夫人作為要挾,讓我們前往豫州?!?
“他們想讓我們和劉行知兩敗俱傷?”
周燁立刻反應(yīng)過來,顧九思點(diǎn)頭道:“是?!?
“洛子商的意思,大約是想讓我們在前線與劉行知對敵,然后他們在后方聯(lián)合揚(yáng)州兵力來動手?!?
周燁不說話了,顧九思打量著他的神色,接著道:“但是揚(yáng)州這次不會出手,而東都的人馬,主要是要看豫州三位大將的態(tài)度?!?
“你如何篤定揚(yáng)州不會出手?”
周燁有些奇怪,顧九思隨后道:“這是我今日來的原因,我想同周大哥借三萬人?!?
“做什么?”
“揚(yáng)州或許將有內(nèi)亂,我想借三萬人,借機(jī)拿下?lián)P州?!?
周燁聽到這話,他猶豫了片刻后,隨后道:“三萬人不是小數(shù)目。”
“周大哥還想救回夫人嗎?”
顧九思定定看著他:“我已經(jīng)派人過去盡量營救夫人等人,可他們必然是重兵把守,怕不會那么容易營救,若是救不成,我們唯一的法子,便是答應(yīng)他們,前往豫州。”
“這樣一來,我們豈不是腹背受敵?”
周燁不贊同皺起眉頭,顧九思立刻道:“這個時候,范玉不會攻打我們,他不僅不會攻打我們,他或許還會給我們支援,讓我們解決劉行知。等到我們和劉行知兩敗俱傷后,他們再來攻打。而等到那時候,若范玉真來攻打我們,我們便讓揚(yáng)州反過頭來攻打他們?!?
“如此,我們才可以既救下夫人,又不丟國土?!?
聽到這話,周燁思索了一番,點(diǎn)頭道:“好。”
“我今日便讓沈明點(diǎn)三萬人出發(fā)?!?
顧九思立刻出聲,周燁有些詫異:“這么急?”
顧九思點(diǎn)了點(diǎn)頭:“玉茹布局在即,怕是十萬火急?!?
“那……”周燁猶豫了片刻,但他是個果斷的人,最終還是道,“去吧?!?
顧九思應(yīng)了聲,他從周燁這里取了令牌,拿著令牌告退后,便走了出去,他找到沈明,將令牌交給沈明,同沈明道:“你帶三萬兵馬前往揚(yáng)州,協(xié)助玉茹,拿下?lián)P州?!?
沈明接過令牌,點(diǎn)頭道:“好,你放心?!?
說著,沈明將令牌拴在了腰帶上,抬眼看向顧九思,笑道:“有什么話要我?guī)湍憬o嫂子帶的嗎?”
顧九思聽到這話,他愣了愣,他張了張口,似是要說什么,但許久后,他終于只是道:“讓她別擔(dān)心,我一切好好的?!?
“行,”沈明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道,“那我走了?!?
“沈明!”
顧九思驟然提聲,沈明有些疑惑回頭,顧九思上前一步,壓低了聲,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拿下?lián)P州之后,你便即刻趕往豫州,不要管這邊任何命令,除了我的命令,誰都不要聽,做得到嗎?”
“九哥……”
沈明有些震驚,顧九思抓緊了他的手腕,認(rèn)真看著他:“做得到嗎?”
沈明沒有說話,他靜靜看著顧九思,顧九思聲音又低又急:“劉行知必定是要攻打豫州了,而明日,如果做得好,我和周大哥會一起來增援你,但如果有其他變故,周大哥或許就要做些其他事??赡阋欢ǖ帽W≡ブ莶粊G,你明白嗎?”
豫州是大夏最有利的天險,丟了豫州,對于大夏來說,再要反擊,那就難了。
“我只有三萬人馬?!鄙蛎魈嵝阉f人馬,如果應(yīng)對劉行知舉國之力,這近乎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顧九思繼續(xù)道,“揚(yáng)州還有五萬兵力。你領(lǐng)著八萬人,只要守住豫州一個月,我必增援?!?
沈明沒說話,顧九思抬眼看他:“還有什么要問的?”
“九哥,”沈明抿了抿唇,“你是不是有什么瞞著我?”
顧九思愣了愣,他沒想到沈明敏銳至此,他垂下眼眸,好久后,才慢慢道:“這一場仗,或許有一個最壞的可能性?!?
“什么?”
“那就是,洛子商,從頭到尾,都是劉行知的人?!?
聽到這話,沈明整個人怔住了,顧九思飛快分析著道:“我一直在想,他到底為什么要來東都,來了東都,一直在與我們小大小鬧的糾纏,他修黃河,說是跟隨太子?xùn)|巡時候勘察了水利,可是我如今想,他前去也就那么一點(diǎn)時間,怎么能拿出一套如此完善的修繕方案,那明明是早有所圖。而他后來慫恿范玉在周高朗還在幽州的情況下以如此激進(jìn)手段廢除內(nèi)閣,那完全不是明智之舉,可如果他是劉行知的人呢?”
“或者說,一開始他就是和劉行知結(jié)盟,來到東都,成為太子太傅,然后制造太子與周高朗的矛盾,等太子登基,與周高朗兵戎相見,這時他再竄通劉行知,讓劉行知攻打豫州,而后他從中作亂,讓大夏內(nèi)斗。大夏內(nèi)斗之后,再與劉行知交戰(zhàn),這時候洛子商作壁上觀,等到關(guān)鍵時刻,直接出手,作收漁翁之利。待到那時候,這天下,便全是洛子商的了?!?
沈明聽著顧九思的話,不由得有些急了:“那如今怎么辦?”
“所以,你去豫州?!鳖櫨潘祭潇o道,“如果洛子商真如我所料,那么,”他聲音有些低沉,“他怕是不會讓周家家眷活著了?!?
“為什么?”
沈明有些震驚:“這管周家家眷什么事?”
“只有周家家眷都沒了,周家才會和范玉徹底撕破臉。洛子商要的就是大夏不管邊境一味內(nèi)斗。如今他怕是已經(jīng)將前線兵力全部撤回,固守東都。他之所以把周家家眷送到邊境來,打的怕也不是要放人的主意。”
“那……那他要做什么?”
沈明聲音有些結(jié)巴,他其實(shí)已經(jīng)明白了,可是他不敢相信,還要再確認(rèn)一遍,顧九思聲音發(fā)沉:“他不過是要周家父子,親眼看到自己親人慘死,激怒他們的血性罷了。”
“所以你讓我去揚(yáng)州,然后折往豫州。”沈明喃喃出聲,“這事兒你告訴周大哥了嗎?”
“我不能說?!?
顧九思冷靜道:“若是說了,這三萬兵馬你帶不走。”
“那等事發(fā)之后,周大哥很快就會想明白,你怎么辦?”
沈明有些著急道:“要不你跟我走吧!”
“事情還沒走到這一步,”顧九思抬手道,“這是最壞結(jié)果,洛子商或許并不是我所猜想這樣。而且我也已經(jīng)有所部署,端看明日,”顧九思抬頭看向天空方向,聲音里帶了幾分沉凝,“能不能救下周夫人。”
“若是能救下來,萬事大吉。救不下來,只要周夫人不死,我便能說服周大人和周大哥同我們一起去豫州對敵,也是條生路。若真是走到了最差的一步,你只管守好豫州,我自有我的辦法?!?
“我明白了?!?
沈明點(diǎn)點(diǎn)頭,立刻道:“我這就出發(fā)?!?
“還有,”顧九思抿了抿唇,隨后道,“我同你說這些話,”他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道,“你別同玉茹說。等玉茹穩(wěn)住揚(yáng)州,你讓她到黃河去,告訴她,洛子商修黃河原因絕不簡單,怕是在黃河做了什么手腳。豫州最難的一道天險守南關(guān)正是黃河下游,讓玉茹想辦法?!?
“好?!?
沈明應(yīng)聲道:“我明白,你怕嫂子擔(dān)心你?!?
顧九思低低應(yīng)了一聲,見再無其他事交代,沈明便離開了去,當(dāng)夜點(diǎn)了三萬人馬,朝著揚(yáng)州趕了過去。
而顧九思坐在自己房間里,他提著筆,寫了一夜的信,信寫了揉,揉了寫,開頭“玉茹”二字寫了無數(shù)遍,最終始終落不下筆。
等他好不容易寫完信,天終于亮了。
而這時候,周家女眷,也終于步入了冀州的土地。
馬車搖搖晃晃,秦婉之坐在馬車上照顧著周夫人和周二公子,周夫人神色疲倦,一不發(fā),周二公子發(fā)著低燒,依靠著周夫人。
秦婉之給周二公子喂過水,低聲道:“不知還有多久,才會見到郎君。”
周夫人不說話,秦婉之嘆息了一聲,轉(zhuǎn)過頭去,看著周夫人道:“婆婆,你可還好?”
“死不了?!?
周夫人干澀開口,秦婉之聽她嗓子干啞,便遞水過去,柔聲道:“婆婆,喝點(diǎn)水吧,明天就能到臨汾,我們便能見到郎君了?!?
周夫人不說話,片刻后,她慢慢道:“你喝吧,你好久沒喝了。”
秦婉之愣了愣,她沒想到周夫人會主動讓她喝水,她們婆媳關(guān)系一貫不好,然而這樣患難時刻,周夫人卻是頭一遭,對她好了那么一些。她眼眶不由得有些濕潤,甕聲應(yīng)了一聲,低下頭去,小抿了一口水。
周夫人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后,她慢慢道:“你是不是以為我很討厭你?”
秦婉之聽到這話,神色有些僵硬,她垂下眼眸,低低應(yīng)了一聲,也沒否認(rèn)。
周夫人轉(zhuǎn)過頭,淡道:“我的確也是討厭你的?!?
“我不喜歡燁兒?!敝芊蛉寺曇羝降?,“我與他父親感情并不好,他父親在世時總是打我,我懷他的時候,便幾次想殺了他,卻都下不了手,后來生他,卻差點(diǎn)讓自己去了?!?
周夫人從未與她提及過這些,秦婉之靜靜聽著,也沒多說。周夫人接著道:“后來有一日,我忍不住,將那男人殺了,我逃了出來,被高朗遇到,他收留了我們母子,那時候我才第一次覺得,我活了過來。”
“燁兒長得很像那個人,”周夫人轉(zhuǎn)頭看向秦婉之,秦婉之聽到這話,忍不住道,“可他并不是那人?!?
周夫人神色頓了頓,隨后她垂下眼眸,應(yīng)聲道:“是,他不是。小時候,我怕高朗不喜歡他,所以不太敢親近他。而且看著他,我總覺得,他在提醒我,我有那么一段不堪的過去。高朗說過我好多次,讓我多照顧他,期初我是怕高朗說的是氣話,后來我便發(fā)現(xiàn),我不去照顧他,高朗便會主動照顧他?!?
“他小時候很招人疼?!?
周夫人似是回憶起什么:“他從小就乖,做什么都規(guī)規(guī)矩矩,凡事都為著別人著想。有一次我衣裙落在地上,他就小跑過來,幫我拉著衣裙,那時候他才四五歲,他便會同我說,母親衣裙臟了,我替母親提。我問他能提多久,他說,他能給我提一輩子的裙子?!?
秦婉之聽著,想著那時候的周燁,她心里有些心酸,想叱責(zé)周夫人,卻又礙著長輩的情面,只能委婉道:“若不是吃了苦,哪里有這樣天生就會照顧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