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沒說話,片刻后,她應(yīng)聲道:“你說得對,他的確吃了苦。一開始我是想保著他,想讓高朗和他感情深一些,別介意我以前的事,于是我故意不照顧他,讓高朗去照顧。他們感情越來越深,這時候我也生了平兒。生了平兒之后,我日子很順當,而燁兒也離我越來越遠,他很少同我說話了,每日與我,都是恭敬請個安,便也沒了??善絻翰灰粯?,他在我身邊長大,他是我所有心血的凝聚,我希望這世上所有好的都是平兒的,可這時候我發(fā)現(xiàn),燁兒太好了。他太優(yōu)秀,年紀也比平兒大太多,我很怕。”
“怕他搶了二公子的位置,日后繼承周家,是嗎?”
秦婉之聽到這話,不由得笑了,笑里帶了幾分悲哀:“可他是沒有這樣的想法的?!?
“誰知道呢?”周夫人神色懨懨,“若真沒這些想法,又在他父親面前做那些表現(xiàn)做什么?”
“后來他也的確得逞了,高朗早知道周家會有這一日,所以他早早讓他去了幽州。那時候我就問過,為什么去幽州的不是平兒,而燁兒?他告訴我,因為燁兒更合適?!?
“太荒唐了?!敝芊蛉似>氲溃白詡€兒親生兒子不顧,去管一個外人的兒子。甚至于還將他當成繼承人來養(yǎng),自己親生兒子放在東都為質(zhì),到把周燁送到幽州去快活?!?
周夫人說著,嘲諷出聲來:“何等胸襟啊?”
秦婉之聽著周夫人的話,心里又酸又澀,許久后,她慢慢道:“您同我說這些,又是做什么呢?”
“你說范玉會白白放我們回去嗎?”
周夫人抬眼看向秦婉之,秦婉之愣了愣,她凝視著她的眼眸,認真道:“不會的,一切都會有代價,所以當初我就同高朗說過,如果我有一日成為人質(zhì),我不會讓他為難?!?
“我如此,平兒如此,你呢?”
秦婉之沒說話,她呆呆看著周夫人,周夫人低頭抱著周平,聲音平緩:“高朗讓我知道怎么活得像個人,我不能讓他后悔救了我,也不能讓他為了我,將自己置于險境?!?
“至于你的去留——”
周夫人低喃:“你自己定吧。”
秦婉之沒有說話,馬車搖搖晃晃,從白天到黑夜,終于到了臨汾。
她們?nèi)肓伺R汾城,被關(guān)入了地牢。秦婉之一夜沒睡,她抱著自己,看著外面的天空。
到半夜時,外面突然鬧了起來,秦婉之猛地站起來,周夫人抱著周平起身來,有些茫然道:“怎的了?”
秦婉之認真聽了片刻,隨后激動出聲來,忙道:“有人,有人來救我們了!”
周夫人聽到這話,也急急站起身來,抱著周平走到牢房門前來。
外面聲音越來越鬧,片刻后,一個男人猛地沖進牢房中來,領(lǐng)著人抓住了秦婉之、周夫人、周平三人,粗暴將三人按著跪了下去,直接拿刀架在了三人脖子上,朝著外面吼道:“再往前一步,我就砍了他們的腦袋!”
前來劫囚的人聽到這話,當下頓住了步子,似是猶豫。
而周夫人卻是突然發(fā)了狠,抱著周平猛地朝著前方撲了過去,也就是這片刻,那人毫不猶豫,手起刀落,便砍下了周夫人的腦袋。
血飛濺而出,灑在周平和秦婉之的臉上,兩人驚恐看著倒在面前的周夫人,周平整個孩子坐在血泊里,眼里滿是震驚。持刀之人將刀劍指向周平,卻是抬眼看著前來劫囚的人道:“再跑一個試試?”
見到這樣的場面,所有人都震驚了。
大家都知道周家女眷是用來威脅周高朗的,任何人都沒想到,這人居然有如此氣魄,當真殺了周夫人!
在短暫震驚后,劫囚的人立刻做出了決定,當即退開。守著監(jiān)獄的士兵趕緊追了上去,不一會兒后,牢房里就只剩下了秦婉之、周平、還有那砍殺了周夫人的青年。
秦婉之還跪在地上,似乎是失去了所有力氣,而周平坐在血泊里,好久后,他慢慢緩了過來,尖叫出聲后,手腳并用,爬到了墻角處,死死抱住自己,拼命顫抖著。
“我叫問一?!?
殺人的青年慢條斯理用白色的絹布擦干凈了刀上的血,他用刀尖挑起秦婉之的下巴,笑了笑道:“明日若是周燁不答應(yīng)陛下的條件,我也會這么送你和那位小公子上路。”
“你們……”秦婉之顫抖著,“你們要讓他答應(yīng)什么條件?”
“告訴你也無妨,反正他也沒得選?!?
問一彎下身子,靠在秦婉之耳邊,低聲道:“劉行知打過來了,陛下要周家軍到豫州對敵。等他們打完劉行知,陛下會帶人,親自送他們歸天。”
聽到這話,秦婉之猛地睜大了眼。
她聽得明白,劉行知舉國打來,范玉一定調(diào)走了前線的軍隊,讓周燁去抗敵,等周家兵力消耗夠了,范玉兵強馬壯,聯(lián)合洛子商揚州再打過來,那便徹底完了。
“你覺得他們會換你們嗎?”問一歪了歪頭,似乎有些好奇,片刻后他將刀往刀鞘里一插,從旁邊提了一個陶罐,遞給秦婉之道:“少夫人,喝點水潤潤嗓子,明日城樓上,同大公子多說幾句話吧?!?
說完,他便大笑著走了出去。
周夫人的血蔓延了過來,秦婉之坐在周夫人的血里,片刻后,她顫抖著身子往前去,給周夫人整理了衣衫。
一夜喧鬧過后,顧九思也得了消息,他拿著周夫人已經(jīng)被斬的消息,心里有些發(fā)沉。
片刻后,外面?zhèn)鱽砹讼?,下人同顧九思道:“顧大人,一切都已?jīng)準備妥當,周大人叫您準備出發(fā)了?!?
顧九思點點頭,他捏著紙條,一時不知這消息是該說還是不說。
他駕馬到了城門口,周高朗和周燁領(lǐng)著人在正前方,顧九思上前恭敬行了個禮,周高朗點頭道:“走吧?!?
說罷,便以周高朗為首,周燁緊隨其后,而后顧九思、葉世安再隨在后面,其他大將領(lǐng)著士兵在他們身后一字排開,往臨汾趕去。
到了臨汾城樓下,臨汾城上便響起了戰(zhàn)鼓,所有士兵架起羽箭,周高朗朝顧九思揚了揚下巴,顧九思立刻駕馬上前去,立在城樓前,朝著城樓上朗聲道:“聽聞我周氏家眷已盡到臨汾,不知可是陛下想明白了,打算還周氏家眷,與我等冰釋前嫌,重修君臣舊情???”
“顧氏逆賊,天使之前,安敢如此猖狂?!”
城樓上一聲喝罵,顧九思聽出來,是臨汾原本的守將韋林。
顧九思笑了笑:“韋大人,您年事已高,說話費力,”說著,顧九思抬手,“還請東都來臣上前與我說話!”
“你叫我?”
問一從旁邊走出來,顧九思看著他,辨認了片刻,覺得自己似乎是在洛子商身邊見過,問一也知道顧九思不一定認識自己,抬手恭敬道:“在下殿前司問一,見過顧大人。”
“殿前司的大人來了,想必陛下也拿下主意了吧?”
“陛下說了,”問一笑了笑,“婦孺老幼,都是無辜之人,牽扯進來,畢竟不妥,周大人要交還家人,也可以理解。可周大人如今無論如何都是謀反之身,就這樣放人,實在是說不過去?!?
“那他要如何?”
周燁忍不住出聲,掃視著四周,頗為著急,問一目光落在顧九思身上,高聲道:“如今益州劉行知犯境,周大人不如去前線擊退劉行知,到時候?qū)⒐Φ诌^,陛下也好放人。”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沒有出聲,周燁看了一眼顧九思,問一所果然如顧九思所料,他心里想了一圈顧九思說的,上前一步,同周高朗低語道:“父親,先應(yīng)下來吧?!?
周高朗抬眼看了一眼周燁,這事兒他們昨夜也商量過了,他想了想,抬頭看向問一道:“保衛(wèi)大夏,本就是我等職責。只是若陛下出爾反爾怎么辦?”
“放心,”問一高聲道,“你們往豫州去,只要你們到了豫州,我們這邊就放人,你們接到消息,再戰(zhàn)不遲?!?
聽到這話,葉世安冷笑了一聲。
他們大軍到了豫州,劉行知必然認為是援兵,哪里容得他們戰(zhàn)不戰(zhàn),怕劉行知就直接撲上來了。
周高朗聽到問一的說法,稍稍安心了些,點頭道:“那至少讓老朽見見家眷,確認他們無恙才好?!?
得了這話,顧九思心里一緊。他不由得將手放在劍上,往前了一步。
問一得了話,絲毫不懼,抬手道:“將人帶上來?!?
說著,所有人便看見秦婉之和周平被壓著上來。
秦婉之嘴里被綁了布條,身上被繩子綁著,頭發(fā)散亂,被人推攮著,走得踉蹌。周平跟在她身后,低著頭,瑟瑟發(fā)抖。
看見他們,周燁立刻上前了一步,被葉世安一把抓住,朝他搖頭道:“再往前,就進入羽箭范圍了?!?
周燁強行忍住沖動,死死盯著城樓上的秦婉之。
秦婉之看見周燁,原本她絕望又慌亂,然而在觸及那個人堅定的眼神那一瞬間,她不由自主挺直了脊梁。
她突然就不怕了。
她捏緊了手中的瓦片,靜靜看著遠處的周燁,她看得貪婪又認真,仿佛是要將這個人刻畫進眼里。
“周大人,”問一站在秦婉之旁邊,高聲道,“如今人已經(jīng)見到了,您要不就即刻啟程去豫州吧?!?
周高朗不說話,他盯著城樓,好久后,他才道:“我夫人呢?”
“昨夜有賊子闖入,”問一漫不經(jīng)心道,“周夫人不幸身亡了?!?
聽到這話,周高朗臉色巨變,他捏緊了韁繩,怒喝了一聲:“豎子小兒,你還我夫人命來!”
說罷他便想要打馬往前,周燁連忙一把抓住了周高朗,著急又惶恐道:“二弟還在!”
周高朗聞,他僵住身子,將目光落在城頭那個顫顫巍巍的孩子身上,他雙眼瞪得血紅,手握在刀柄上,一時竟也不知是退還是進。
若是退,他不甘心。若是進,他又不忍心。
顧九思見狀,連忙上前,低聲道:“大人,我們先將剩下的人贖回來,等日后,再做打算不遲?!?
“九思說得對,”周燁急忙道,“父親,如今保住活著的人要緊?!?
周高朗不說話,他顫了顫唇,幾次要張口,都說不出話來。
周燁見他已悲不成聲,忙道:“問一,我們答應(yīng)陛下的條件,可我們守在豫州,若是收不到放人的消息,你告訴陛下,后果自負!”
“好?!眴栆恍χ?,“您上路吧。”
這話帶著諷刺,周燁來不及與他打嘴仗,他上前拉著周高朗的馬,小心翼翼道:“父親,我們回去吧?!?
說著,他又看了一眼城樓,他張了張口,說了一句無聲的:“等我?!?
說完之后,他轉(zhuǎn)過頭去,便不敢再回頭了。
城樓之上,秦婉之靜靜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整個人微微顫抖著,雙眼盈滿了眼淚,問一看了一眼秦婉之,笑了起來:“是不是還有什么要同你家郎君說的?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要說什么,好好道別吧。”
說著,問一解開了塞著她嘴的布條,似是好心道:“說吧,多說些?!?
秦婉之不說話,她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是要將那人看得更清晰些。
她用背影勾勒著周燁的背影,那人似乎和第一次相見時沒有什么區(qū)別,仍舊那個溫和的、甚至木訥的青年。她看著他駕馬行去,仿佛是成婚以來,一次次看著他離開,她終于大喝出聲:“周燁!”
這么久以來,她從未阻攔過他的腳步,卻獨獨這一次,叫住了他。
周燁回過頭來,便看見女子立于城墻之上,一襲橘色衣衫獵獵作響,他有些疑惑看著那高樓,隨后便聽那女子嘶喊了一聲:“別去豫州!”
聽到這話,所有人臉色都是大變,問一一把朝著她抓過去,誰知道秦婉之動作更快,她不知是何時割斷了繩子,猛地將繩子一掙,一把抱住周平,便從城樓之下縱身躍了下去。
周燁看見那一襲橘衣如蝶而下,他目眥欲裂,而后他毫不猶豫,駕馬就沖了過去。
葉世安想要阻攔,卻只來得及喊了一聲:“不……”
而顧九思比葉世安更快,他持劍跟在周燁身后,幾乎是同時就跟著周燁沖了過去,大喝一聲:“立盾,進攻!”
也就是這片刻,箭如雨而下,顧九思替周燁揮砍著他身邊的流矢,緊緊跟著周燁。而周燁全然已經(jīng)忘記周邊的一切,只看得見前方從城樓上落下的女子。
秦婉之重重落在地上,似乎能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周平被她護在身前,整個人已經(jīng)完全不會說話,他顫抖著,愣愣看著天空,一時竟是完全不會動了。
顧九思護著周燁沖到秦婉之面前,第一波箭雨結(jié)束,臨汾城開了城門,士兵持著兵器沖出來,顧九思一人擋在周燁身前,面對著沖過來的兵馬,大喝了一聲:“退下!”
這一聲大喝震住了沖出來的人,然而也不過就是頃刻的時間,戰(zhàn)鼓再響,士兵又沖向前來,顧九思守在周燁身前,擋住所有沖向他們的兵馬,而這個時候葉世安也領(lǐng)著第一波侍衛(wèi)沖到,護在了周燁身前。
周邊砍殺聲成了一片,而周燁卻什么都顧不得了,他一把將周平推開,跪在秦婉之身前。顧九思將周平一拉,就護在了身后。
秦婉之身下全是血,她蒼白著臉,笑著看著周燁。
周燁說不出話來,他又急又怕,手顫抖著想去碰她,卻不知如何下手,他慌亂的看著她,眼里大顆大顆落著淚。他似乎有什么話想說,卻又說不出口,只能是“啊、啊”的發(fā)著極短的音節(jié)。
秦婉之看著他的模樣,卻是格外從容,她顫抖著抬起手來,握住了周燁的手。
當她的手碰到他的手的瞬間,周燁定住了動作,他呆呆看著秦婉之,秦婉之微笑開來,沙啞又艱難道:“我是不是……不好看了……”
周燁沒說話,他看著她,眼淚如雨而落。
顧九思拼死揮砍著任何試圖靠近他們的士兵,鮮血濺在周邊,但他沒說一句讓周燁站起來的話,他只是擋在他身前,護著他,保著他,讓他安安穩(wěn)穩(wěn),做這最后一場告別。
秦婉之覺得眼前開始黑了,她輕輕喘息著:“你別難過……這輩子……我很高興……”
“他們想……騙你……去豫州……你會死……會死的……”
“我不會……”周燁終于開口,他顫抖著聲,“我會有辦法的?!?
“真……真的?。俊鼻赝裰D難笑起來,她放開他的手,向他伸出手,周燁知道她的意思,他彎下身,將她抱在懷里。
她的骨頭斷了許多,他一碰她,她就疼,可她太貪戀這個懷抱了。
亂世之初,她家破人亡,一人獨上幽州。她以為周家大公子不會認這門親事,不會娶她這樣一個孤女,可他卻認了,他還娶了。
他八抬大轎,明媒正娶,把她抬進了周府,成親那天晚上,他挑起她的蓋頭,還會結(jié)巴著和她說:“你……你別害怕,我……我會對你好的。”
那是獨屬于他的溫暖,也是獨屬于她的光。
這光照亮了她的人生,讓她覺得,人生所有苦難都不是苦難,而是為了換來這一生,與他這一場相遇。
她抓著他胸口的衣襟,低喃出聲:“阿燁,別辜負我……”
“好好……”她口中涌出血來,“好好活著……”
如你所愿的活。
如她最初見到那個會意氣風發(fā)同她說“我愿以此生心血,求清平盛世,得百姓安康”的青年那樣,張揚熱血的活。
讓他永不磨其棱角,永不冷其熱血,永遠心頭有一片天地,光明燦爛,照耀四方。
這是她的周燁,她的郎君。
可這些話她都說不出口了,她失了力氣,閉上眼睛,便再沒了聲息。
她的手從他胸口滑落下去,他一把將她的手壓在自己胸前,他顫動著身子,壓抑著低泣。他似是怕自己的哭聲驚到了她,又似是不愿承認這份分別,故而不愿讓這悲傷聲張。
周邊的兵荒馬亂,周邊城門大開,周邊箭矢如雨,周邊天崩地裂,似乎都與他們沒有了關(guān)系。
周高朗一馬當先,帶著葉世安等人沖在前方,葉世安有條不紊指揮著跟著來的隊伍,配合著周高朗用撞城柱撞開了城門。
周高朗正值哀傷之際,他不顧一切,追擊著前面的問一,大喝出聲:“問一,你站住!”
這一聲厲喝仿佛是驚醒了周燁,他顫動著睫毛抬起頭來,看向了城門內(nèi)追擊著問一而去的周高朗,他慢慢放下了秦婉之,同旁邊士兵低啞道:“護好她?!?
說完,他便猛地朝著城門內(nèi)沖了進去。
顧九思見緊隨而上,周燁仿佛是蓄滿了所有力氣,一路不管不顧往前狂奔,抬手橫刀割開一個士兵喉管,便奪走了對方的箭匣,隨后一面往前追,一面抬手舉箭,對著問一連發(fā)三箭。
問一側(cè)身躲過周燁的箭矢,腳步慢了下來,便是此時,顧九思也抓了一人的箭匣,從墻上過去,抬手彎弓,一路追射著問一。
顧九思從墻檐上走,問一在人群中狂奔,周燁緊隨在后,周高朗見他們追去,干脆回過頭去,殺上了城池。
顧九思站在高處,看了一眼問一逃跑的方向,他瞬間折了一個方向。
問一跑進一個巷子,剛沖進去,便看顧九思站在了巷子里,手持長劍,靜靜看著他。
問一轉(zhuǎn)過頭去,便見周燁堵在了巷口。
周燁逼近問一,問一喘息著,笑著退后道:“兩位大人物如此屈尊降貴追殺我這么一個小小侍衛(wèi),這真是在下的榮幸啊?!?
話剛說完,顧九思便直接出口,一把鎖住他的喉嚨,直接按在了墻上,冷聲道:“是洛子商讓你殺她們的?”
“不是……”
問一拼命掙扎著,周燁拔劍就將他試圖偷襲的一只手釘在了墻上,冷道:“說實話?!?
問一喘息著不肯說話,周燁抬手又削去了他的膝蓋,問一慘叫出聲,頓時失去了承重,顧九思扣著他的咽喉不放,繼續(xù)道:“洛子商讓你殺他們,是不想讓周大人去豫州,對不對?”
問一還不肯說,咬著牙奮力掙扎,只是道:“你殺了我吧?!?
“洛子商不肯讓周大人去豫州,是因為他希望周大人進攻東都,然后和范玉打個兩敗俱傷,所以,洛子商和劉行知約好的,是不是?!”
“不……”問一眼中閃過一絲慌亂,然而他掩飾得極快,繼續(xù)道,“您開什么玩笑?”
“還不說實話!”
顧九思抓著問一的腦袋朝著墻上一撞,將他一把扔在地上,抬劍指著他:“所以,洛子商修黃河,到底是什么圖謀?”
“圖謀?”
問一笑起來:“我家大人為國為民,你卻說他有什么圖謀?”
話剛說完,周燁便一巴掌抽了過去,隨后抓著他的頭發(fā),冷聲道:“他對黃河動了什么手腳?”
問一不說話,他緊盯著周燁。
他從這個男人眼神里明白,自己今日是不會有活路了。他看著周燁,慢慢笑起來:“可憐。”
周燁不說話,死死盯著問一,問一笑著道:“你夫人為了天下丟了性命,日后坐在金座上,怕……”
話沒說完,顧九思便從問一身后一劍貫穿了過去。問一扭過頭,看向顧九思,正要開口,顧九思又果斷給了第二劍。
周燁抬眼看向顧九思,顧九思平靜解釋:“他應(yīng)當是不知道?!?
“你怕他說出口來?!?
周燁笑起來,眼里帶著嘲諷:“你怕他說的話,我受不了?!?
顧九思沉默不,周燁靜靜注視他:“你也覺得我可憐?!?
“周大哥……”
“別叫我?!?
周燁低著頭,轉(zhuǎn)過身去,他踩在血水里,挺直了腰背,大步往前。顧九思說不出話,他只能跟在他身后,什么都沒說。
這時候周高朗已經(jīng)取下臨汾,周燁問了士兵,徑直去官署找周高朗。
官署之中人到處都是人,顧九思跟著周燁走進去,才走到門口,就聽見里面都是哭聲,周燁步子頓了頓,他似是不敢再上前一步,然而片刻后,他終于還是決定走上前去。
他每一步都走得極為艱難,每一步都離哭聲更近了些。
等他走進官署之后,就看見了地上躺著兩具尸體,周高朗正趴伏在周夫人身上,毫無儀態(tài)的痛哭著。
旁邊人見周燁進來,紛紛都看向了他,他手中提著劍,目光落在躺在另一側(cè)的秦婉之身上。
他靜靜看著秦婉之,深吸了一口氣后,看向旁邊痛哭著的周高朗道:“父親,先裝棺吧?!?
周高朗哭著點頭,旁邊人去找了棺材,所有人看著周高朗和周燁親手將他們裝棺,周高朗哭得不成樣子,周燁卻呈現(xiàn)出了一種意外的冷峻,他將秦婉之放進棺木,他靜靜注視著秦婉之,好久后,他握住秦婉之的手,輕輕吻了下去。
“我會為你報仇?!?
他沙啞出聲。
他一定會為她報仇。
說完之后,他親手關(guān)上了棺木,棺木蓋上那一瞬間,周燁抬眼,看向?qū)γ娴闹芨呃剩芨呃士迚蛄?,他似是一下蒼老過去,他招了招手,周燁走過去,扶住周高朗,周高朗低啞道:“裝好靈堂,所有人先去休息吧。世安,九思,”他喚了兩人一聲,顧九思和葉世安立刻應(yīng)聲,周高朗低聲道,“你們一個人布置靈堂,一個人去看一看平兒?!?
兩人應(yīng)是,周高朗和周燁便走遠了。
等兩人消失去,葉世安才道:“我布置靈堂,你去看看二公子吧?!?
顧九思應(yīng)了一聲,神色似是有些沉重,葉世安看了他一眼,隨后道:“你別多想了,最后決定都不是咱們做,周大人如何說,我們?nèi)绾巫鼍褪橇恕!?
“要是他做錯了呢?”
顧九思皺起眉頭,葉世安迎上他的目光,平靜道:“你可以不做。”
顧九思抿了抿唇,終是沒有說話,他同葉世安道別,轉(zhuǎn)頭去了周平房間。
周平從城樓上掉下來時被秦婉之護著,加上他個子又小,筋骨軟,落下來后,竟只是些擦傷。顧九思進門時,周平躺在床上,他不過**歲,卻像一個大人一般,怔怔看著床頂。
顧九思走到他邊上來,溫和道:“二公子,您感覺如何了?”
周平?jīng)]說話,他盯著床頂,一不發(fā)。顧九思想著他是受了驚嚇,也沒多說,上前去替他拿了被子,掖了被角。周平目光落在他身上,好久后,他才道:“她們都死了?!?
顧九思動作頓了頓,周平說的是陳述句,他雖然年紀小,卻是什么都明白的。顧九思想了想,隨后道:“二公子不必擔心,日后你父兄會保護你的。”
“他們會死嗎?”
周平聲音有些發(fā)顫,顧九思抬眼看向周平,認真道:“不會的。”
“他們會給母親、嫂嫂報仇嗎?”
這話讓顧九思皺起了眉頭,他斟酌了片刻后,慢慢道:“二公子,你還小……”
“若他們?nèi)蟪?,”周平緊接著問,“我能上戰(zhàn)場嗎?”
“您要去做什么?”
顧九思看著周平,頗為不解,周平抓著顧九思袖子,認認真真開口道:“報仇。”
顧九思愣了,他看著周平,那一瞬間,他突然明白。
當仇恨連一個孩子都籠罩,不以血洗,便絕不會消除。.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