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蘇姐嗎,你哭哭啼啼要到哪里去?”一個老婦攔住蘇秀的去路,關(guān)切地問。
“哎呦,多虧我見你神情不對,留了個心眼,才救了你,老話講,好死不如賴活著,你這是何苦?”老鴇勸解道。
蘇秀拉著大寶度日如年。好在蘇秀會一手刺繡,繡出的花鳥魚蟲活靈活現(xiàn)。這一手藝被村里錢員外看到。便請她到他家給他女兒繡嫁妝。錢員外家大業(yè)大,不但有良田百頃,城里還有當(dāng)鋪。他在家中開了學(xué)館,請了個老先生在家教他四個兒子三個女兒讀書。別看錢員外五十開外年紀,卻人老心不老,他不但有兩個小妾,城里還有外室。當(dāng)蘇秀一進錢家,他就被蘇秀那清秀的面容,嬌好的身材吸引。若非兩個小妾盯得緊,他恨不得立刻將蘇秀摟在懷中。
第二天早上蘇秀醒來,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一張雕花大床上,旁邊還睡著一個胖大漢。她情急之下,猛地起身,才發(fā)覺自己一絲不掛。她定睛打量那個胖大漢,原來是昨夜那個請吃花酒的客商。蘇秀知道中了老鴇的計,頓時大腦一片空白,呆了,傻了。
“娘,你想小寶弟弟了嗎?等我念完書,做了官,我一定將弟弟給娘找回來?!贝髮氋嗽谔K秀懷中說。
這一日,錢員外到舉館看先生教書,忽見窗口站著個小孩正聚精會神地聽講,嘴里也念念有聲。他走近一看,才知是蘇秀帶來的兒子大寶。錢員外念頭一轉(zhuǎn),便走過去,慈愛地摸了摸大寶的頭,笑瞇瞇地問大寶想不想念書。大寶點點頭,錢員外說,去問問你娘,如果她同意你念書,今晚叫你娘到書房來和我說。
從此,趙桔對小寶的態(tài)度變了,讓小寶在店中學(xué)做生意。這期間趙桔還專門到老家接蘇秀來漢口,可那里早已是人去房空。后來趙桔將那件蘆花衣放好,對小寶說:“孩子這是你將來與你娘你哥相認的憑證?!币换问赀^去,小寶長成了青年,趙桔有意將家產(chǎn)交付小寶,自己到蘇北老家尋找妻兒,以平自己對蘇秀的虧欠。然而,他這一行動卻給自己找了條死路。那小桃紅水性揚花,早已與店中管家勾搭成,為謀趙家財產(chǎn),他們設(shè)計將趙桔害死,然后嫁禍小寶。小寶被抓,在大堂上屈打成招,被關(guān)入死牢。
半個月后,崔如卿返京,臨走時,給了蘇秀一只玉刻的小白菜作為留念。
蘇秀沒想到事情如此峰回路轉(zhuǎn),不但自己的兒子能得救,還能見到另外一個兒子,一時恍若夢中。
那客商一連住了半月,蘇秀知道客商叫崔如卿,是做古董生意的。那崔如卿舉止文雅,見蘇秀整天強顏歡笑,眉頭總有一絲憂傷,便問其原委。蘇秀告訴他自己是為了讓兒子讀書才到這里來的,蘇秀又不解地問崔如卿:這院中的姑娘個個年輕貌美溫柔,為什么偏要作踐我這洗衣婦?崔如卿如實說:我不喜歡那些俗不可耐的雛兒,而喜歡成熟一點的女人。那天我一進綺春院,就見到你晾曬衣服的倩影,真是玉貌天成,比那些涂脂抹粉的粉頭不知好看多少倍,便喜歡上了你,那夜的花酒其實是為你而設(shè),只是你蒙在鼓里。
是啊,到哪里去?丈夫遠在漢口,上次怒沖沖一別,夫妻之間連正經(jīng)話都沒說上一句,而且他在漢口的具體位置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去尋找?蘇秀想一路,哭一路,實在不知道該往哪里走。
第二天深夜,蘇秀果真看到了兒子小寶。程子卿和大寶各送一包銀子給蘇秀,蘇秀即帶著小寶坐上程子卿給他們預(yù)備的兩頂青布小轎,從后門出了知府衙門。
“大寶,大寶——”蘇秀追出門去,可大寶頭也沒回,只留下一個絕望的背影。大寶的話就像一把刀,深深扎在蘇秀心頭,看著大寶的背影,蘇秀不禁淚落如雨。幾年來自己強顏歡笑,用血肉換來銀兩供大寶讀書,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她想一陣,哭一陣,只覺活著已無生趣,不如一死了之,便拿出一根白綾,欲將自己掛在房梁上,卻被撞門進來的老鴇遇見。
轉(zhuǎn)眼又過了兩年,蘇秀終于用自己掙得的銀兩贖了身,然后只身來到漢口尋找丈夫趙桔和兒子小寶。她曾聽人說,外地來的客商大都在漢正街做生意,于是,她便來到漢正街打聽。蘇秀走進一家店鋪,說明來意,她剛說出趙桔和小寶的名字,誰知那店主一聽,滿臉驚訝地問蘇秀是趙桔何人。蘇秀說自己是趙桔的妻子。那店主嘆了口氣說:“你早來半年還可以看到你丈夫兒子,現(xiàn)在你丈夫死了,是被你兒子殺死的,你兒子現(xiàn)在關(guān)在大牢,秋后就要問斬?!?
蘇秀一聽,如晴天霹靂,差點暈了過去,她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兒子會殺他的爹。那店主嘆了口氣說:“你哭也無用,不如花些銀子買通牢房,去看你兒子一面?!?
蘇秀萬沒想到,這轎中人就是當(dāng)朝新科狀元,皇上御封的七省尋按趙大寶。這趙大寶坐在轎中,心中疑三惑四。剛才攔轎喊冤的婦女極像自己的娘,可她怎么會來到離家千里之外的漢口?莫非自己看花了眼?
此一出,蘇秀立刻驚了呆了。她不明白丈夫為何出此惡,莫非他在外有了錢變心了?想到此,眼淚不由滾滾而落。
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這年的冬天也異常寒冷,尺把長的冰柱子掛在屋檐,地上也結(jié)滿了冰花。蘇秀見兩個兒子凍得小臉鐵青,渾身發(fā)抖,想為兩個孩子做套棉衣,可翻箱倒柜也只找出紡紗時剩下的幾兩棉花。她狠狠心,將自己身上穿的舊棉襖拆了替孩子改成棉襖。大寶的棉襖做好后,剩下的一點棉花卻不夠為小寶做一件棉背心。蘇秀正為難間,忽然發(fā)現(xiàn)腳上穿的蘆花靴。心里一動,想蘆花既然可以做鞋御寒,也許蘆花也可以做棉絮。于是,她采了一大堆蘆花,摻上那一點棉花為小寶和自己各做了一件蘆花衣。沒想到,這蘆花衣看上去暖和卻不保溫,穿在身上,西北風(fēng)直往身上鉆,人凍得直打哆嗦。
晚上,蘇秀來到書房,對錢員外說了工錢頂學(xué)費的事。沒想到錢員外不但一口答應(yīng),而且還拿出了三兩銀子說是預(yù)支的工錢。蘇秀連忙推辭。錢員外一雙色眼盯著蘇秀,不由分說一把摟住蘇秀。蘇秀由驚又羞,拼命掙扎,卻掙拖不開。錢員外對蘇秀說,只要依了他,這錢家就是蘇秀的避風(fēng)港,大寶的學(xué)費也全部由錢家負擔(dān),說完一口吹滅了油燈。
蘇秀內(nèi)心慌亂,不知如何回答,聽程子卿問起那個留念物,忙從脖子上拿下,將帶著體溫的玉白菜遞給程子卿看。程子卿接過,順手往衣袖里一放,笑著說:“俗話說,一夜夫妻百日恩,況且我倆有半月的緣分。你放心,我一定為你救出兒子?,F(xiàn)在你想不想見見你另一個兒子大寶?”
程子卿喊來大寶,叫他認娘。大寶進來,跪在蘇秀面前,喊了一聲:“娘。”蘇秀見到終日思念的兒子做了高官,不禁百感交集,一時不知如何應(yīng)付。
“好好讀書,但愿娘的這番苦心沒有白費啊。”蘇秀看著孩子的眼睛,幽幽地說。
這一天,綺春院來了一位戴著面罩的翩翩少年,點名要蘇秀接待。在蘇秀的房內(nèi),那少年扯下臉上的面罩,蘇秀一看來人,頓時驚呆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自己的兒子大寶!
蘇秀哽咽著,將自己的遭遇斷斷續(xù)續(xù)說了一遍,老鴇聽后勸解說:“大寶不是你親生的,為一個不是你親生的兒子尋死,你很傻。你自己有兒子,你可以多掙些銀子,日后到漢口去尋你親生兒子小寶去?!?
“岳父大人?!壁w大寶叫了一聲,趕忙起身讓坐。
找大寶坐在知府衙門的書房,拿出狀紙,細細一看,才明白攔轎喊冤的果真是自己的娘,娘是為了尋爹爹和弟弟小寶才來到漢口。拿著狀子,趙大寶陷入了沉思。原來,趙大寶娶尚書家小姐時,曾說自己是上無父母下無兄妹的孤兒。這次自己出巡,岳父大人也為自己壓陣而來,明日升堂,岳父也在一旁聽審,如果娘在堂上認出自己而大哭大叫,將如何是好?更糟的是,娘的妓女身份一暴,自己還有何面目在朝中為官?左思右想,趙大寶無計可施,不由愁眉苦臉,唉聲嘆氣。
幾天后,一封火急公文由知府衙門報送刑部,稱殺父孽子趙小寶越獄逃跑,拒捕中被捕快就地正法……
大寶聽了非常高興,連忙跑到繡房跟蘇秀吵著鬧著要念書。自從小寶被趙桔帶走后,蘇秀一顆心都用在了大寶身上。她看大寶長得清清秀秀,人又聰敏。如果讓他念書,說不定將來能得個功名,有了一官半職,自己也有個依。可一想到念書需要錢,自己一年忙到頭也賺不來這筆學(xué)費,自己又如何供他上學(xué)?想到此,蘇秀深深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娘,錢老爺說,如果你同意,晚上就到他書房去講一聲。娘,你去講嘛,你去講嘛。”大寶的聲聲哀求打動了蘇秀的心,她想就算自己在錢家白做一年,這點工錢就頂大寶的學(xué)費吧。
蘇秀不知是計,跟著走進林媽家,林媽又是飯又是菜地?zé)嵝目畲钐K秀感激不已。她將自己在錢家的遭遇說了一遍,林媽聽后,同情地問蘇秀今后的打算。蘇秀猶豫著說想帶孩子去漢口找丈夫,問問當(dāng)年丈夫為什么絕情而去。林媽聽后卻搖著頭問:“從蘇北到漢口千里迢迢,你孤兒寡母如何去得?再說現(xiàn)在兵荒馬亂,遇上強人出沒,如有個好歹,你和孩子可是自尋死路。我見你這兒子聰明伶俐,不如在此找份活,掙點銀子,將孩子送入私塾去讀書,將來博個功名,你就老來有,也就苦出頭了,不比你去漢口強百倍?再說,就算你去漢口找到了丈夫,這么多年,他也可能重新找了女人,生了孩子,你見了,心里還不難過死?”
原來,趙桔今天興沖沖返鄉(xiāng)回家,推開院門,沒見到蘇秀,卻見兩個孩子蜷縮在墻角曬太陽。當(dāng)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兒子大寶身上時,只見大寶身穿又薄又舊的破棉襖,而蘇秀的兒子小寶卻穿著鼓鼓囊囊的棉襖。趙桔滿腔的歡喜立刻換成了憤怒。他一把抱起大寶回身就走。不料剛出門,卻被村長看見,拉到家中敘舊。
“賢婿有何難事,而愁眉不展?”吏部尚書程子卿走進了書房。
第二天早上,欽差的轎子向知府衙門而來。早已等候在衙門口的蘇秀一看,立即頭頂狀紙,拼死沖到轎前喊冤。轎子被攔,那些兵丁們忙上前軀趕,蘇秀不肯起身,口中凄喊青天大老爺為小民申冤。轎中人見狀,便開轎簾一角,吩咐手下接過狀紙。當(dāng)他的目光落在低頭跪著的蘇秀身上,心中暗自一驚,急忙放下轎簾,命令起轎。
從此,蘇秀便開始下海接客。為怕此事被大寶知道,她將大寶送到條件較好的江南學(xué)館讀書,謊稱自己要跟主家搬到外地去,很少來看大寶,大寶懂事地點點頭。
蘇秀是清道光年間的蘇北漣水人。十九歲那年,蘇秀的丈夫病死,她帶著兩歲多的兒子改嫁給臨村剛死了老婆的趙桔。這趙桔也有一個三歲的兒子叫趙大寶,蘇秀便將自己帶來的兒子改名趙小寶。半年后,頭腦活絡(luò)的趙桔將家中的二畝棉花田典了幾兩銀子,便告別蘇秀,到漢口去做小生意。誰知這一去,竟整整四年音訊全無。
林媽媽眼珠骨碌碌一轉(zhuǎn),心中明白了幾分。她拉著蘇秀的手說:“哎呦,天底下沒有過不去的河,爬不過的山。走,先到老身家中坐坐,有啥傷心事對老身講講。”邊說邊拉著蘇秀和大寶就走。
“我現(xiàn)在好歹也是秀才,今后還要中舉人,中狀元,我不能有一個做妓女的娘毀了我的前程,從今以后你不再是我娘!”大寶說完,怒氣沖沖地甩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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