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次日清晨,天剛破曉。
江家大院的氣氛,卻比任何一個黑夜都要壓抑。
經(jīng)過一夜的密謀,江衛(wèi)國兄妹三人的臉上,褪去了昨日的驚恐和死灰,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怨毒和自以為勝券在握的詭異亢奮。
他們起了個大早,甚至沒像往常一樣等著開飯,便一個個衣著整齊地走了出來。
江衛(wèi)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對著剛走出房門的江建國,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爸,我們今天單位都有重要的學習會議,就不在家吃早飯了。
他的語氣里,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挑釁,仿佛在預告著什么。
江紅梅更是挺直了腰桿,哼著不成調(diào)的小曲,從江建國身邊走過時,還故意將頭扭到一邊,發(fā)出一聲輕蔑的冷哼。
江衛(wèi)東捂著自己那只依舊紅腫的手,跟在哥哥姐姐身后,臨出門前,還不忘回頭,用一種怨毒而又得意的眼神,狠狠地剜了江建國一眼。
他們走了。
像三只即將奔赴戰(zhàn)場的、自以為是的斗雞。
江建國靜靜地站在院子里,看著他們消失在胡同口的身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那雙深邃的眸子里,平靜得如同一潭萬年不化的寒冰。
爸,他們......
李秀蘭端著一碗剛煮好的稀粥從廚房走出來,臉上滿是擔憂。
她也察覺到了今天這幾個叔伯姑子不同尋常的氣焰。
不用管他們。
江建國淡淡地說道,接過碗,喝了一口,跳梁小丑,蹦跶不了幾天。
他三兩口喝完粥,將碗遞還給李秀蘭,然后從口袋里,掏出兩張嶄新的鈔票。
一張五塊,一張兩塊。
秀蘭,今天你帶丫丫去一趟百貨商店。
李秀蘭一愣,連忙擺手:爸,不用,我們有衣服穿,不用花錢。
這不是給你買的。
江建國將錢硬塞到她手里,聲音不容置疑,去買兩套最好的兒童識字卡片,再買幾本帶圖畫的小人書。丫丫不小了,該啟蒙了。剩下的錢,就給你們娘倆買點愛吃的零嘴。
在這個年代,花七塊錢給一個女娃買玩具,簡直是聞所未聞的奢侈行徑。
李秀蘭捧著那七塊錢,只覺得比七百斤的擔子還要重。
但看著公公那不容反駁的眼神,她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聽話。
去吧,早去早回。今天中午,爸給你們做油潑面。
哎!
李秀蘭重重地點了點頭,眼圈泛紅地拉著丫丫,快步走出了院子。
她要趕緊把東西買回來,不能耽誤了中午那頓油潑面。
偌大的院子里,終于只剩下了江建國一個人。
他臉上的那絲溫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轉(zhuǎn)身回屋,關(guān)上房門。
沒有去擦拭那把柴刀,而是從一個舊木箱的夾層里,拿出了一套被油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筆,墨,硯臺。
這是他年輕時,跟著廠里一位老工程師學字時用的。
后來,他便將這些東西藏了起來,再也沒碰過。
他將一張從廠里帶回來的、足有一米見方的牛皮紙,平平整整地鋪在桌面上。
然后,挽起袖子,開始凝神,研墨。
墨塊在硯臺上,一圈,一圈,沉穩(wěn)而又有力地轉(zhuǎn)動著。
墨香,混雜著他身上那股冰冷的殺意,在小小的房間里彌漫開來。
墨濃如夜。
他提起那支飽蘸了墨汁的狼毫筆。
筆尖懸于紙上,蓄勢待發(fā),如同一支即將離弦的箭。
片刻之后,他手腕一沉,筆走龍蛇!
一個個碩大的、充滿了憤怒與控訴的黑色大字,躍然紙上!
他的字,不像文人那般雋秀,而是帶著一股鉗工特有的、力透紙背的剛硬和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