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于閑止是真的醉了。
他從不曾多,也甚少袒露自己的心跡。我一直以為他會將昨日種種葬于時光,然后就這么寡且疏離地走下去。
這夜我睡得很淺,輾轉多夢,醒來卻不記得夢到什么。
卯時天將破曉,越叔在膳房里熬藥,隔窗瞧見了我,責怪道:“你與公子都是不能吃酒的人,湊在了一處,卻偏生要嘗這酒味?!?
我不由納罕:“于閑止也飲不得酒?”
越叔大約沒聽到我這一問,見藥已熬好,將蓋子掀開,整個草藥園子頓時彌漫著一股刺鼻的苦味。
我連忙躲開幾步,捂著鼻子道:“昨日沾酒的那個可不是我,我不吃這個?!?
越叔看我一眼:“你當這是醒酒湯,任誰都能吃?”
我更納罕了。這園子里統(tǒng)共就住了三人,這藥不是熬給我的,看樣子也不像是越叔的,難不成還是于閑止的?
輾轉又想到昨日越叔說,有一年于閑止傷重,曾住在這園子里養(yǎng)傷。
我本以為他身為世子征戰(zhàn)討伐,有個小傷小痛是很尋常的,但眼下看來,似乎沒那么簡單。
不經(jīng)意就想到于閑止昨夜說過的話——不了解,看不透,不過因為從未放在心上。
我在遠處茫然了半晌,又湊去越叔身旁,做出一副恍然的樣子:“哦,他是與我提過不能吃酒,我看他這一年來滴酒不沾,格外的自律,險些忘了。”
越叔嘆了口氣:“以后你卻要幫他惦記著。我老了,總不能顧看你們一輩子。公子吃一回酒,就要犯一回病痛?!?
我不知越叔是如何看待我與于閑止的關系,何以他吃酒不吃酒,卻要我來惦記?但眼下,這個卻不是要緊。
我湊得太近,剛沸過的藥湯冒著水汽撲了我一臉。我被那苦味熏得頭暈眼花,卻還要強撐著精神胡說八道:“是,有回我瞧他病痛犯了,臉白得像紙片,還強忍著?!?
越叔搖頭道:“他就是這樣的脾氣?!?
我拿了藥碗幫忙盛藥,附和道:“凡事都藏在心頭,從不與我提這毛病是如何落下的?!?
“如何落下的?還不是當年在西里鬧出來的?!痹绞逶谀穷^嘆,“我那時就勸過他,不要與那白朽去爭,傷筋動骨可是一輩子的。他卻沒聽,現(xiàn)如今不能沾酒也就罷了,再不能習武卻要可惜了他一身抱負?!?
我捧著藥碗,驚得目瞪口呆。
越叔看我一眼,問我怎么了,我扯出一絲干笑,說:“沒怎么,就是覺得他平日忒能裝了,若不仔細瞧,如何都瞧不出來?!?
我起初亦不過以為他是喜茶不喜酒而已。
我將藥湯給于閑止送去,一路都在琢磨要如何跟他開這個口。是要怪他一直將我瞞著?還是要做出不知情的樣子,權當這是一碗尋常的醒酒湯?
可,哪有這樣的醒酒湯?
我到底是白琢磨了一番,于閑止的屋內(nèi)清風雅靜,半個人影都沒有。
是了,于閑止若非不在,憑他縝密的性子,怎會任我在越叔那里套出這許多話?
轉念又想到他不能沾酒不能習武的病根子,我的心里頓時像起了個結。擔心還要少一些,聽越叔的意思,這事已過去好些年,大約于閑止也早已看開。更多卻是無措,仿佛窺探到了本不該曉得的隱秘,又多多少少的有幾分內(nèi)疚,畢竟我在他身邊已年余,誠如他所說,終究是沒放在心上。
我一個人坐在于閑止的屋里發(fā)呆,不知過了多久,耳旁忽然傳來一個戲謔的聲音:“在這么做下去,當心變成望夫石頭?!?
二嫂一身赤色軍衣,額帶當中的花鈿其實是聶家軍的徽符。她抄著手,笑盈盈地瞧著我:“整個雜草園子找了個遍,竟在于閑止的屋里尋到你,這事我要與他講?!?
我說:“你怎么這副樣子就來了?!?